老桃多了解她啊,她尾巴朝那撅他就知道她往哪飞,她啊,最心宽也最心窄,受不了欠情分,尤其还不起的。商陆多傻啊,那么多追求姑娘的路线非得走万年老好人路,眼见着他朝万年好备胎的路上越走越远,老桃可看不过眼,就算最好他俩成不了,外头那毛头小子也别想算计他徒弟!
没错,算计。
他朋友傻,他徒弟傻,他不傻,那凡人什么来路他查过,他是人间得道高僧的高徒,最有慧根,最有佛性,成名甚早,却在声名鼎盛时突然隐退,对外说是犯了大戒被逐出师门,出了这样的大事,从前多少盛名,后来就该跌得多惨才是,但随即关于他的消息便被抹杀掉,消息褪得太快太干净反而让人怀疑,好似有人刻意将他隐藏起来一般。
查到这些后,老桃再从小徒弟口中听到那个凡人,更是存了心思,他曾引她说关于那凡人的事,不出所料的,他这徒弟并不知晓那凡人的事,甚至就知道个名字,可就是这样一个处处看起来没什么出彩的凡人,偏偏引得他徒弟次次犯错,且犯的错一次比一次严重,事后她也认错,也对他这个师父还有商陆愧疚,可没用,有时候她明明自己也知道哪条才是正确的路,可跟那凡人扯上关系后,无一例外的动摇自己的决定……
好比这次。
她从花果山离开的时候他就知道了,不然她真以为能瞒得过那么多眼睛出妖界?
呵呵。
傻。
还不是他,是他这个师父给她兜着呢,是他这个师父心软想着再给她次机会,这孩子他一手带大,自然知道她这次出妖界是存了怎样的心思,无非是要有个结局,好的也罢,不好的也罢,得见着人,当面的,说清楚了。都说清了才能了断了,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弃了就是弃了,再难受也自己担着。
不过现在,果然还是。
老桃抱臂立在结界前,衣白袖广,面上有极淡的笑,笑意讥诮,眼底却一片幽深,看着他的徒弟,姿态是气定神闲的不可反驳,他淡淡的,“做不到便罢,为师不为难你。”他笑意勾大,“就算外头那凡人能取了这花,你也得回来不是么,难道说,你打算着除了花好跟他双宿双飞去?呵,桃花,为师可见不得你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你要真那么打算的,那还不如因这花死了。”
他声音带着淡淡笑意,像是玩笑一般,可桃花听得背后一凉,她并不怀疑他这话的真实性,手心掐紧,她干巴巴的说,“师父……师父果然,深明大义。”
“深明大义是真,不过你要因为个凡人男人要死要活,为师觉得丢脸也是真,我的徒弟竟因个男人丢了命,说出去还是因为隐香花好听些,你说是么?”
他依旧笑着,眼睛微微弯着,可那弧度却是冷的,桃花只觉喉中干涩,隐隐有血腥气要冲上来,这是……她师父的威压……
她连忙敛神压下心头万般思虑,心里道一句姜还是老的辣,便点头,没有迟疑,“好。我答应师父。”
说完,她深吸口气,举起三指,缓缓的,“妖祖并神明在上,今有桃妖桃花,以友商陆之名立誓,此番与师父自妖界去往人间,定随师父同归妖界,若做不到,若做不到,友商陆,殒身丧命,不得……好死。”
她说这些的时候,老桃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似要从她的神情探究话的真假,待桃花说完,老桃一边眉轻挑了下,面上的讥诮终于缓缓褪去,他伸手在她发顶抚了下,手势跟当年桃花给哮地顺毛的时候差不多,桃花老老实实的接受,一派“我是乖乖好弟子最听师父的话”的姿态,老桃这次是真笑了,“行了,别卖乖了,你知道好歹就好,走吧,为师带你去人间走一遭。”
桃花微低着头,嘴唇几不可察的张合,她无声的说,“祖宗啊,神明啊,你们见谅见谅啊,刚才弟子说的可是这一次随师父出去要一同回来,弟子没说以后啊,各位英明神武的祖宗神明要明鉴啊……”
“想什么呢还不走,”老桃拍拍她的脑袋,心情显然好了不少,他哪里知道他徒弟又玩心眼呢,满心想着这孩子受了打击了,他可不能做她眼里棒打鸳鸯的迂腐老家长,他得再给她个甜枣才行,这么想着,他道:“等这糟心事过去了,你要还想去人间逛,为师亲自带你去,人间好玩的地方不少,为师给你做免费向导,你不是想见一见雷峰塔么,还有猴子当年的取经路,为师带你都去浪一圈……”
桃花盯着她师父的后脑勺,心虚得听不大清楚他说什么,满脑子都是她师父一怒之下把她镇在雷峰塔底下跟白蛇相亲相爱的景象,一会又是她在取经路上被大圣当成抢他师父的妖怪一棍子打死的模样……
好在老桃没回头了,他拿着腰牌,大摇大摆的打开了结界,“徒弟,走。”
“哎!来了!”
随机应变,随机应变,先不要多想,为今之计是走一步看一步,她想起长留温和笃定的神色,心里莫名定了一些,或许是因为被他救过养过的缘故,她对他的信任自然又强烈,他说他会解决,他说只要让他跟她师父见一面便可,他这么说,她无端就信,信到,方才发誓的时候投了机取了巧,信到就算现在,结界打开,她师父立于结界前,广袖猎猎,漫天的雪让他的白越发的冷,他的气息那般危险,可她到这个时候,也还是存了侥幸的,想着这样的师父,这样甚至要她用商陆性命起誓的师父,是会被那人说服的,是会同意的,那人……会有法子的,他会做到的。
她心底遍遍重复着这些句子,仿佛每重复一遍就多了一丝侥幸,身体里疼痛无处不在,她能看到自己心里浓深的黑,而那侥幸便是这黑暗里的光,随着她看到立于树下,那人的身影,她心里像是被撕开了浓稠的黑,给那道光让路,让她的世界慢慢的,缓缓的,温和而坚定的,明亮起来。
“长留……”
她不受控制的向他走去,老桃伸手,衣袖微动,看着被他拦住后下意识朝他看过来,神情极快从怔愣到心虚又到讨好的笑之后,他冷哼两声,眼神示意她退后,看着他徒弟果然乖顺的退到错后他两步的位置后,他满意的收回视线,再转眼看向树底下那凡人时,眼神里又恢复了冰冷。
“啧,头一次觉得妖界规矩不大好……”
“嗯?”绷紧神经的桃花,没明白她师父的意思,但直觉周身更冷了些似的。
老桃摇头,“没什么。”又嫌弃的看她打哆嗦的样,“你冻成这样,他也不过来给你送衣服?我瞅着他是一人穿了俩斗篷?啧,花儿,你挑男人的本事……”
“师父!”桃花赶紧打断他,但也不敢这个时候惹他,只小心的扯他袖子,“您要说也过去说嘛,训我的时候他不听着还有什么意思嘛……”
“别耍心眼,为师向来心志坚定,说不喜他便是不喜。”说完似笑非笑的刮她一眼,转身缓缓向前走去。
桃花不敢多嘴,老老实实的跟在她师父后头,隔着越来越近的距离给那人挤眉弄眼使眼色。
老桃走得不快,他自是不冷的,漫天大雪被他走出了装逼如风的气场,他慢慢的走,步子落下,却没有在雪地留下脚步,只有桃花的步子遗留在雪地上,桃花知道,他是铁了心要给长留下马威,这才是开始……
她不敢求情,只眼睛紧紧盯着长留的身影,越来越近的时候,她就慢慢看清了他的模样,两件斗篷搭在他身上,原本应当臃肿的,穿在他身上却奇异的不显,或许因为他脖颈修长,脸上清瘦,身形更是比从前更瘦了些,站在那里,没有羸弱感,他像一株挺秀的竹,在寒天大雪中挺立不倒,散发着独属于他的气韵,让她在白茫茫一片的人间,第一眼便是他,往后的千万眼也都是他,移不开,忘不掉,望着,靠近着,也,沉迷着。
她近乎贪婪的看着他,但看清他的眉眼后,她却是狠狠一顿,他……
眉眼温润,不卑不亢。
但那脸色……
没有血色,甚至隐隐带了青的白……
“长留!”
她大叫一声,再顾不得其他,拔腿跑到他跟前,抬手去摸他的脸,入手冰得骇人,她倒吸一口气,又去握他的手,他的手也是冷的,若不是她尚能感知到他的气息,她方才那么一瞬,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谬的恐惧感,她以为他……
“你怎么回事!怎么好好在圈子里也冻成这样?你这手……嘶——”
“你回来了。”他温温的笑,目光包裹着她,竟让她感觉到了暖意,这温暖慢慢包裹她的四肢躯干,让她产生一种靠着这温暖存活的错觉,方才的怒气一下消散,她呆呆看着他,“到底、到底怎么回事……”
“路过一老妪,摔伤了腿,我送她回去,回来后你画下的圈子就……”
“笨!”她跳起来敲他的脑袋,“我画的圈出去就不管用了!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能随便扶老太太!这冰天雪地的你也不怕遇上妖怪!要我再晚点回来你非把自己冻死了……”
他笑,“我知晓你快回来了。”摸摸她的脑袋,“谢谢你啊,回来这般快。”
他这手像是有法力似的,他一摸,她就被顺毛了,要不是她自己知晓她是个桃妖,都要怀疑自己与哮地是一族的了,她轻咳一声,抓抓脑袋,“你……你别摸我头……”
“好,不摸。”说着落下手,目光落在她身后,“桃花,先为我介绍可好?”
“……我师父,对!我师父!”桃花心里暗道不好,一回头,果然就看见她师父站在她身后半米处,似笑非笑,眉眼里满是……慈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