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貔貅她已经不必顾虑,想来便是战上一战,她也未必会输。
后院里头的小青菜又少了一些,想来是进了和尚的口腹。
和尚的……口腹……
这个词一冒出来,桃花忍不住记起那股精纯沉厚的气息,她吞吞口水,不由朝和尚的屋子看过去……
彼时天色已晚,和尚屋里灯还亮着,半身影子落在窗户,看样子是在看书,他那本白蛇传的画册,估摸着也快看完了吧?
桃花站在和尚门口的时候,如是想。
——叩叩
敲了门才发觉太仓促,商陆给他们混淆了记忆,要是和尚现在压根不认得她了……
还没想好对策,门就打开了,她轻咳一声,看着眼睛晶晶亮的和尚,“嗨……”
呵呵,不尴尬,她才不觉得尴尬呢……
好在和尚只是停顿了片刻,便一下想起她似的,几步上前拍在她的肩膀,“你这……家里的事情都忙完了?怎的突然就来了,还怎么晚,快,快些进来……”
这是,还记得她?
还好她记得变回了黑小子花木兆的样子。
多说多错,桃花顺着他应了几声,进了房间,这禅房果然还是以前的样子,不过床上的被子换成了薄一些的,和尚身上的衣服也是,她微一眯眼,就听和尚说,“上次你说家里有事,伤还没大好就走了,还说来看我,一晃眼都几个月了。”
几个月?
桃花一怔,“现在是几月了?”
和尚定睛看她,忽而笑了,“八月,小木兆糊涂了?”
“已经……八月了?”她瞪大了眼,看到和尚纳闷的神情,忙掩饰道:“啊,我想说……额……士别三日当……不是,是一秋不见如隔……也不对……”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对对!就是这词,还是你读书多,哈哈……”
好险,差点就露馅,她倒是知道妖界跟这里的时间并不同步,可还是第一次实实在在感觉到。
“伤都痊愈了吗?家里的事可都处理好了?”和尚给她搬了凳子来。
桃花一屁股坐下,胡乱嗯了两声,天知道商陆给他的记忆是怎样的,万不要再问下去才好……
“那是应了?”
欸?
应什么?
她拿到嘴边的茶水差点一口喷出来,幸好和尚继续说,“不是说家里的师父给定了门亲事,让你回去互相相看一番的吗?亲事可成了?”
“噗……”
还是喷了出来。
和尚一脸纳闷。
桃花擦着嘴,“噢,你说这个啊……亲事啊,没成!”
“怎么呢?”
和尚一脸兴致,眼里燃烧着八卦之光。
“她……不好!”
“如何不好?”
“她、她根本不喜欢我,对,她不喜欢我,她喜欢的是……是我师父,接近我也是为了勾引我师父。”
说完她点点头,对自己的机智挺满意。
和尚果然信了,但桃花描述的这般彪悍的姑娘显然对他造成了一定冲击,他愣了一会,才点点头,“原来如此,倒是个……敢想敢做的姑娘啊,木兆,你看开些。”
说着他给她重新倒了茶,几朵花瓣随着壶嘴流入桃花杯里,她眉头一皱,“这不是……桃花吗?”
“是桃花。”和尚笑意盈盈,“后院那株桃,我原先以为换不过来,没想到后面倒是花越开越多,我便摘了些花瓣晾晒留起来,你尝尝好不好喝。”
杯中续满花茶水。
桃花拿着杯子的手僵住,胃里也有点不舒服起来,皱皱鼻子:“我不喜欢喝桃花茶。”
“味道清冽,倒是不错。”
“我没尝过味道,就是……不喜欢。”桃花别别扭扭的说。
你有本事拿自己头发泡个茶,看你喜不喜欢。
哦,你是和尚你没头发。
和尚一贯脾气好,说:“我重新给你倒一杯。”
桃花看着他的背影,桌上点着灯,灯光下一卷打开的书,能看到图的轮廓,桃花憋笑,这和尚……
画册旁就是个不大的碟子,青花底纹的,已经空了,和尚倒水的时候,不着痕迹的把那碟子往里推了推。
桃花没忍住露了笑,啊,可爱……
她傻兮兮的笑,却见原本站着的和尚突然向一边栽倒,她反应极快,脑子里还空白的时候,已经冲过去扶住了他,“长留!你怎么了?!”
和尚清隽的脸上,脸色极难看,压抑的痛苦,但听到桃花的声音,似是缓了好一会,他才做出个笑的模样,“无妨,老毛病了,小木兆你扶我去床上歇歇……”
桃花哪里敢说不行,赶紧小心的扶着他转身,但他薄唇煞白,一看就是强忍痛苦,步子也十分缓慢,她一个忍不住,一个弯腰把他整个横抱了起来。
“小木兆……”
“嘘。”
若是旁人见到了一定吓一跳,她一个小少年的模样,打横抱起来了比她高出许多的和尚,还轻松松的给送到床上,脸不红气不喘。
和尚大概痛苦极了,果真没再说话,桃花把被子都给他盖上,看着他闭眼皱眉的样子,她立在床边,手足无措。
凡人是脆弱的,落水会溺死,高处落下会摔死,生病会死,吃点毒草会死,打不过野兽也活不过百年……
这些她一向是知道的。
但从前是模糊的概念,现在和尚这般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突然就理解了这话的意思,意思是,和尚他,随时有可能死了……
死其实不可怕,一个驱壳没了,魂魄到冥界走一遭,积了德的投个好胎,做了恶的受个罚,早晚还是人间一条好汉。
可是死,也残酷。
和尚要是死了,再投胎的魂魄就不是和尚了,一条魂魄也没用,他可能是个纨绔风流的子弟,可能是个酒满肥肠的贪官,反正就不是……和尚了。
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冒出,她有些心慌,下意识就跑到外头织了个结界,仔细看了一圈,周遭没用那两位无常的踪影,这才松了口气。
“长留?你怎么样了?”她手忙脚乱的一会给他喂点水,一会又拿浸了水的帕子盖到他额头上,见他缓缓睁开眼的时候忙道:“你是生病了吗?我给你找……找大夫好不好?”
和尚哑着嗓子,“木兆,我自己便是大夫……”
“对!你自己就是大夫啊,那你有药吗?我去给你熬……”
“别慌,没什么大碍,过会自己就好了。”他应是好了一些,还朝她笑了下,但旋即神色就变了些,桃花一紧张,“你怎么了?别死啊……”
“不是……”和尚一脸牙疼的表情,虚弱的抬抬手,“帕子……嘶……”
“啊?”桃花见他颤巍巍的拿下帕子,她瞪大眼,“我生病时你就是这么做的啊,我以为你们人……我以为这样对你好!”
她一脸“难道不是吗”的表情,和尚语气艰难,“你是发烧,所以用冷水浸湿帕子降温,我这是……总之,太凉了。”
啊,这样啊……
桃花张张嘴,“啊,所以……所以你不是发烧啊……”她干笑一声,把那帕子丢远了些,正色道:“那你到底怎么了?上次还没这样,这段时间发生什么了?谁欺负你了?!”
说到最后她眼睛都瞪大了来,和尚安抚她,“没有,这里的人都和善,哪有人欺负我,就是不知怎的,像是突然有了这个毛病,隔几日会痛上一会,也说不清到底哪里在疼,我把脉也未有异常,或许是我医术不精,正想着改日下山去看一看。”
桃花听着却皱了眉,她突然的问:“从什么时候?你这毛病什么时候开始的?”
千万别是……
“大概,你走之后。”和尚说,“莫怕,生死有命,倘若真是不得治的病,也是我命该如此。”
他语气平静,温润如常,只是桃花脸色越发的难看了。
从她走后……
那日的情景历历在目,难道真的是那日所伤的吗?可商陆分明跟她说的是……
“小木兆脸色这么差,我吓到你了?方才也不过是一种猜测,这病来得蹊跷,说不定走得也蹊跷呢,小木兆不要苦着脸啦,你我几个月不见了……”
“什么症状?”
“嗯?”
她深吸一口气,露出个笑,“我问你,除了疼,还有其他症状吗?我……我师父他其实医术挺好的,你跟我说说,我回去问问他去,他能耐不小,肯定能治好你。”
和尚并不把她的笃定当真,只是也顺着她点头,说:“没有旁的症状了,就是疼,四肢,五脏六腑,只是疼。”
他说得云淡风轻,桃花却是越听越急,这种诡异的症状,说不定真的与那日……
老桃会医术没错,可他脾气怪,轻易不肯出手的,为今之计,得找大护法问问清楚,看他是不是漏说了什么,要是和尚这毛病真是因为那天的事,她真是……
但在这之前,她得确定不是人间的问题才是,譬如和尚他是不是中了毒之类的……
这么想着,再看和尚恢复晶亮的眸子,她重新打起精神,一撸袖子,“病了就得好好养着,你放心,我照顾你!”
和尚余光瞥到丢远了的冷水帕子,“其实不用……”
“哎呀你别客气啦,应该的!来,你快躺好,放心,我给你守夜啊!”说着把和尚要起来的身子按下去,她不知自己力气多大,按得和尚闷哼一声,还没反应过来,被子已经盖到了下巴,她仔细细的掖好被角,把个和尚裹了个严严实实,和尚想说他其实有点热,但见桃花一脸“别闹我是为你好”的表情,很有自知之明的咽了下去,到底顺从的闭了眼。
半夜热醒了的和尚,本想偷偷给被子开了缝儿,哪知桃花就守在床边来着,见他一动,立马给他盖了个严严实实,和尚最后不知是睡着还是热晕了过去。
此后几日,桃花热情高涨的照顾他,一日三餐做得准时,甚至下山带回了他喜欢的小点心,按时带他出去溜达散步,她自以为这般足够周到,但和尚越发消瘦了。
和尚很想告诉她,清水煮菜不好怎么好吃,小点心得花钱买才行,溜达散步什么的,他好累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