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墨言这种恶劣的小心思,远在京城的段锦睿不会知道,他便是知道了,其实也只是淡淡挑唇罢了,毕竟,柳墨言的性格,他自始至终都深深地了解。
不过,现在男人沒有心思去揣测那些不靠谱的恶作剧了,他所有的心神,都安放在了那最后一张纸上,墨色与前面形成了些微对比的,一行潇洒恣意的行书:”我明年开春回京!”
只是这么短短的几个字,只是这么仿佛随口一句的话语,段锦睿却觉得心脏渐渐不受控制地跳动,他修长的指尖,一个字一个字地摩挲着那浅浅的,惟有他才能品出的思念与满足。
最下方,是另外一行蝇头小字,稍微不注意,便要忽视了去:”回來的时候,想要看到大美人阿睿,而不是一个因为整日忙于公务,未老先衰的老头子!”
果然是柳墨言的语气,一点儿都不客气,便是关心的话语,说起來,也像是挑衅一般,将最后这张信纸慢条斯理地折叠好,方方正正的纹路,很是仔细认真的样子,似乎只有这样,才可以平息心底隐秘的喜悦与激动。
自书桌暗格中取出一个金色镶嵌珠宝的华美盒子,打开雕刻着精致纹路的盖子,其中放置的,却不是如一般人想象的极致珍贵的宝物,仅仅是一叠有些发黄的被主人摩挲地失了光泽的纸张。
将那一页折好的信纸放入了最下端,阖上盖子,咔擦一声锁住,然后重新藏在暗格中,这一系列的动作,段锦睿都是做熟了的,冰冷如同雕刻的五官,此时此刻,在烛火明灭不定的光芒照耀下,仿似,染上了一层温暖而璀璨的光晕一般,格外动人。
将独属于自己的宝贝放好之后,段锦睿低头望向桌案,正好看到了一堆堆摞起來有小山一般高的奏折,他还有不少奏折沒有批完,才批复了一半,其中也许有些事情耽误不得,他有些懊悔自己沒有在傍晚开始之前便将他们批奏完,而不是后悔光顾着细细品味柳墨言给他的信,甚至将大多数时间浪费在发呆上了。
方才将人都打发走,为了单独一个人看信,现在想要赶快批阅奏折却发现沒有人伺候了。张了张嘴,还是沒有喊人,说实话,段锦睿更加喜欢的,始终是单独一个人的环境,那会让他有种安全感,若是有谁是例外的话,那个人现在也远在千里之外。
段锦睿皱着眉头卷起便是一件睡袍也做的精致华美的那飘逸宽大的袖子,很长时间不自己做冷凝,拿起墨锭的时候,有种陌生的感觉,只是,段锦睿到底不是那种真的什么都不会的被养废了的皇子王孙,除了开始的时候溅出一点点墨色在金色的袖摆之外,剩下的动作,自然流畅了许多。
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情,段锦睿想到柳墨言有的时候意外的懒散,发现自己多锻炼些能力还是很有用的,比起他回京之后,用一个陌生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去照顾他,伺候他起居什么的,都不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比起以后心底堵闷,还不如从现在开始自己努力呢。
紫毫玉笔饱饮了墨汁,手中的笔划不停,眼睛,却随着时间的便宜,不由自主地瞄向寝宫中铜镜的方向。
瞄了一眼,距离很远,什么都沒有看到,失笑,他怎么傻了,都是男人,难道还要在意些外表之类的小小问題吗?
月色已经挂上了树梢之间,时辰是真的不早了,一直安静地守在外面的胡横已经进來小声地提醒过几次时辰已晚,该就寝了。
虽然知道胡横是为了他好,段锦睿以前都是不搭理的,总觉得自己还有很多事情沒做,奏折还要看,人员还要观察,政务还需要再考虑,现在,却是让胡横诧异的,居然在他提醒第三遍的时候,放下了手中的笔。
那支制作出來才仅只有几日时间的精致玉笔,因为长时间使用,都有些卷毛了,段锦睿扫了一眼还剩下一小摞的奏折,对着喜形于色地手快脚快地收拾着奏折,就怕他会改变主意的胡横,忽然要求道:”去拿面照得人比较清晰的镜子!”
”?”
胡横脸上打了个小小的问号,不过他的行动力很快,马上便想到了哪里有段锦睿要的东西。
段锦睿沒有等多大一会儿,胡横已经捧着一面巴掌大小的银质镜子回來了。
”这是商路畅通之后,从海外來的什么玻璃镜,最是照得清晰,不过太清晰了,所以有些人觉得不祥……”
胡横还在解释,段锦睿已经毫不忌讳地从对方手中拿过那面小镜子,紧绷的面色,俊秀的深刻的五官,幽冷的眸子,他从來沒有这么清晰地看到过自己的样子,段锦睿却沒有什么好奇心,其他的地方看起來沒有什么特殊的变化,让他在意的,是鬓间闪烁的一点光芒。
若不是段锦睿细细的,认真地寻觅,眼睛一眨间,可能便忽略了过去,可是,他看到了,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便再也不能够忽略过去,甚至是,越看越明显,越看越刺目。
”这是什么?”
冷涩的声音响起,悠悠荡荡,恍如鬼魅。
段锦睿的身上散发出更形寒冷的气息,阴风阵阵,让身子僵住的胡横,有种身处于外面天寒地冻的不怎么美妙的滋味儿。
胡横倒是想要偷偷拽下來藏起來,宫中都是这样伺候的,可惜,段锦睿那双眼睛,就那么看似冷静的冷冷地盯着,他不敢动。
”皇上,这个,可能是因为您最近太过劳累,才会出现一根这样的头发,找苏太医看看就好了,沒什么的,谁都会这样……”
”您看奴才,这才多少岁,也就是比您大上个那么四五岁而矣,那脑袋上,可已经能够找到不下二十根的白头发了!”
他现在真的很想走人好不好,段锦睿懒得听胡横在那里歪扯,他的手指抚到那根白头发,啪的一声,扯断,扣下银质手镜:”胡横道观!”
”在!”
”朕记得翰林院中有不少闲散在家,沒有合适职位的年轻人,这些人不能总是闲置着,你拟旨,朕要设立一个有司衙门,以后便协理政事,参赞吧!!”
恼怒,朝廷养着那么多的官员,每年里还有新人上任,为什么便沒有一个尽心尽力的光是干实事的人?只要想到自己大部分的时间全部耗费在从那大堆的华词美句堆砌成的奏折中找出他们所要禀奏的事情,是多么的费事,段锦睿就有种耐心全消的感觉,为了不让柳墨言真的在回京的时候,见到的是个未老先衰的段锦睿,他决定,还是马上将这种浪费时间,浪费精力的事情想办法解决为好。
柳墨言不知道因为他的一时戏言,京城中再次掀起的波澜,他现在也沒有心思去想那些了,原來以为只是小打小闹,为了劫掠些物资而不安分的那些部落,其实是早有预谋的,他们花费了整整一年多的时间,让边军习惯于他们的出现,甚至视为理所当然,其中牺牲的人数不少,可是,他们的目的达到了。
宋将军所镇守的永宁关自然是固若金汤,可是,永宁关周围,其他互为屏障的小关卡,却是沒有名将镇守,也沒有那么引人注目。
遇到敌军袭击,这于那些小关隘而言,简直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便是有幸派出了报信的人,也不会第一时间受到重视,更何况,呼延修石,这个被柳墨言视为大敌的人,他既然卷土重來,出招了,又怎么可能是普通人挡得住的?
除了永宁关之外的其他五个关隘短短的一晚之间,便已经易主,以永宁关高大的城墙还有那十万大军为主,紧紧地扼守着草原通向中原的关键之路,其他五个较小的关隘,则是屏障,也是后勤保障,他们的地理位置,以前若是有益的话,那么现在,当呼延修石占据五处关隘之后,他将曾经属于永宁关的屏障,变为了无隙可乘的囚笼。
图素联合其他几个草原上只是稍逊于他们的势力,发动二十万大军压境,宋将军误信求救之言,欲要亲自率军去救,柳墨言心觉有异,劝阻宋将军,老将军固执己见,因为前來求救的是自己认识多年的同僚,因此,深信不疑,军令如山,碍于两个人上下级的关系,柳墨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将军率领三万大军出城,他最后唯一能够做的,便是加强戒备,理清城中是否还混入了敌军奸细,将城中所有的食水都集中看守起來,最后,派出好几路人马,向京城还有临近的有兵士驻守的城镇传讯。
柳墨言沒有危言耸听,果然在五口关中宋将军被呼延修石所陷,所带三万大军全军覆沒,其本人也身受重伤,多亏柳墨言暗自派出了自己手下的死士,拼死相救,才逃回了永宁关。
敌军二十万,据五座城池,而自己手下的十万大军,却因为自己的失误,失陷了三万将士,导致本來便危险的处境更加岌岌可危,伤势太重,加上自责,还有压力,这位多年來镇守边关的将军,最终还是在围城第十五日,撒手人寰,临终之时,一直代替宋将军守城的柳墨言正式受命,暂领宋将军的职务,负责全城事物。
接下來的一段时间,仿佛是一场噩梦。
刺杀,制造混乱,杀害百姓,补给被断,食水下毒,假扮乾朝士兵,诱敌深|入陷阱,种种手段,阴谋阳谋,正面侧面,层层递进,呼延修石仿佛是一个戏耍着猎物的猛兽,不断地逼近,不断地崩溃被围困之人的神经,而自己,在一旁好整以暇地欣赏这一出大戏。
守城第十八日,城中七万士兵,亡一万五千人,重伤七千三百人,轻伤者,不计其数,这还是因为不论外面敌人怎么叫阵,柳墨言始终坚守不出,以着高高的城墙为依靠,才坚持了这么许多时日,在数倍于自己的敌人面前。
城门之上,城门之下,一片血色弥漫,柳墨言和呼延修石的视线,隔着那层层的人群,隔着那随风起舞的旗帜,相互交融,其中,沒有人退却,沒有人,想要失败,他们之间,注定有一个人要死!
”将军,城中的粮草快要不足了!我们是否要缩减兵士们的口粮?或者征用城中百姓的粮食……”
副将面上染着黑红相间的色彩,跑了过來。
柳墨言回头,肃然着面容:”封锁消息,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个消息,其他的,按照往常,不要多做些什么,现在最重要的便是安定的人心!”
”可是……”
副将面色还是仓皇,柳墨言肃然的面上染上点笑意:”放心,朝廷的粮草不日便会到达!”
名为格勒的胖鸽子,只要它真的是神行千里的宝鸟,那么,这场战争,他起码能够做到不输了!
天宇三年,初春,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便这么打开,图素联合草原众多部落,侵袭边关,以着呼延修石为联军统帅,一日下五城,于永宁关顿步,柳墨言临危受命,以着七万之人,与敌军二十万相互对持,其间死伤无数,据守城墙,坚不出城,传回京城朝廷,纷纷就其怯战的问題议论纷纷,建议下旨褫夺其临时总统领的职位,另外选贤任能,扯皮,是中原朝廷经历外族入侵最擅长的能耐。
只是这一回,坐在这朝堂最高处的主宰是段锦睿,他压抑住了自己想要将柳墨言从边关调回來的冲动,督促户部尽快筹备粮草,兵部加紧征集可用军队。
段锦睿的支持,來的正是时候,十七日之后,柳墨言留下一万人做出平日里守城的样子,带领剩下所有的人,绕远路,从他很久以前便研究出的能够到达王庭的路线行去,直捣图素皇廷,除了图素皇帝和他最*爱的小皇子逃开之后,剩余的皇族中人死伤被掳无数,是其皇室百年來,从未曾有过的大劫。
呼延修石被劫后余生的君王三道金牌,终于召了回去。此战,柳墨言成名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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