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澜每日里勤奋抄经不辍,直抄得头昏眼花,手酸脚软,睡觉的时候脑子里都有一个和尚在念经。上了几天课后,九姑娘雨晴和她越发要好,一连来瞧她几次,她都没时间陪小姑娘玩耍。四姑娘雨霏也隔三差五来看她,每次也只能看见她那奋笔疾书的身影。
每抄完了一个段落,她都要亲自拿了送给老太太。
想要讨好领导,总得要和领导多见面才成。
老太太每次见了她,倒也客客气气,收了经书再问几句也就打发她走了,并不显得如何亲热。雨澜也不气馁,她并不一味奉承讨好,适度地表现着对老太太的亲近孝敬,绝不会过分逾越,给人带来负担。
她前世做的是销售,最擅长的就是说话沟通。她谈吐清雅,语气柔婉,态度亲和,老太太先是让她帮自己念些经书,慢慢地,老太太越发喜欢与她说话,一日不得相见,竟会觉得空落落的,少了什么一样。
老太太宠信佛法,雨澜有时候也和她讲讲自己对于佛经的领悟看法,她的见识与这个世界的人相差了十万八千里,用这个世界的标准来看,就是典型的三观不正。一番阐发议论下来,中规中矩里往往带着些新奇奇特的观点,细细品味下竟也大有道理,让老太太十分的讶异。只道她身具慧根,不化而自善,不学而自明,不知不觉更是对她刮目相看。
这期间朝中发生了几件大事,其一是正统七年二月二十六日,下诏晋升晋郡王叶邑辰为亲王,并命其掌管宗人府。皇帝遣官告祭天地、宗庙、社稷。二月二十七日,由皇太子叶敏舒亲自主持,以内阁大学士杨培实、李标为正使,刑部尚书张云枢、都察院左都御史穆令伦为副使持节,授叶邑辰金册、金宝,晋升为晋亲王;以礼部尚书穆宁安为正使,礼部侍郎铁图为副使持节,授叶邑辰正妻白氏册、宝,封为亲王妃。典礼在太和殿举办,隆重而浩大,整个京师为之轰动。
次日,皇帝颁诏天下。叶邑辰在晋王府内接受百官朝贺,晋王府摆了七天的流水席,外廷□□衙门,内廷十二监、四司、八局有头有脸的全都来了,真个香车遍地,冠盖如云。皇上更是派了当今太子亲来道贺。谁知晋王叶邑辰架子极大,席间只是略略露个脸,还一脸阴沉,丝毫不见喜悦之情,搞得太子与一般大臣人人脸上无光。
再一件便是皇太后病重,太医院想尽了法子,但却丝毫不见效果。皇上大发雷霆,已处置了几个御医。不日内就要宣诏天下,征求各地名医来京师为皇太后调治。
杨家二门之内每日仍是家长里短的琐事。童子试日益临近,二少爷三少爷忙着日夕苦读。大老爷仍时不时在柳姨娘房里过夜,二小姐婚期在即,二太太也忙得脚不沾地,清点整理嫁妆,筹办婚事,等等等等。
外朝的事情距离雨澜十分遥远,她只知道随着自己进出松鹤堂的脚步愈发频繁,自己的日子已经越来越好过了。下人们对她个个毕恭毕敬,厨房上的甚至开始派人往绿静斋送食盒子了,而一样的份例,厨房做出的饭菜竟然天差地别,比之从前不知要好了多少。
这天下午睡了午觉起来,雨澜带着晓玉,捧了抄好的经书向松鹤堂走去。穿过花园子的时候,雨澜看见一个穿着天青色褙子,通身上下没有带一件首饰的年轻妇人带着一个妈妈在园子里逛。这妇人鹅蛋脸、大眼睛,长得与五姑娘雨霞有七八分相似,年纪虽有些大了,可仍是一位难得一见的美人。只是这妇人气质十分特别,柔柔弱弱的,仿佛弱不胜衣,眼神更是朦朦胧胧的,想必是个男人见了便要心生怜惜了吧。
正是大老爷的宠妾,柳姨娘是也。
只是这大冷天的,也没有什么花啊草啊的可看,难不成这位柳姨娘特特地跑这里来吹风的?
雨澜正想着要不要招呼一声,柳姨娘已经轻移玉步,款款走了过来。“婢妾见过七姑娘。”对着雨澜便盈盈拜了下去。姨娘说白了也只是高等点的奴婢,按规矩,见了小姐倒要真是应该给小姐行礼的。
雨澜心里只觉说不出的怪异,谁不知道这位柳姨娘手腕厉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连给大太太问安也是三天推两天的,不是伤风就是感冒,气得大太太五内如焚,偏偏大老爷宠着她,大太太硬是拿她没法。
如今倒巴巴地跑来给自己这不受宠的小姐行起礼来了!
雨澜忙侧过身子,不肯受她的礼,人家礼数周到,她自然嘴里也客气:“姨娘是长辈,又是父亲看重的人,这如何使得,以后万万不可如此了。”说完对柳姨娘福了又福。
柳姨娘柔柔地一笑,拿帕子掩着口道:“礼不可废!这么大个家子若是没了上下尊卑,岂不是一切都乱了套了。”她这一笑起来果然是风姿绰约,看得雨澜眼睛都有些发直了。
不愧是职业二奶!雨澜赞叹不已,难怪人家能在杨府里混得风生水起,连大太太也拿她没办法。这样的人才就是放到了现代社会一样可以打出一片天地来。
雨澜只好点头应和道:“姨娘言之有理。”因为雨霞的关系,她一直不怎么喜欢柳姨娘这个人。所谓有其女必有其母,看雨霞那个操行就知道她的母亲也必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柳姨娘却似乎谈性正浓,拉着雨澜侃侃而谈:“七姑娘真是大了,出落得花儿一样,让人瞧着就欢喜。这大下午的,是要往哪里去?”
雨澜被她夸得全身凉飕飕的,“我抄了些经书,去松鹤堂给祖母送过去。”
柳姨娘连连念佛,“七姑娘是个有福气的,如今老太太喜欢你,是越发离不了你了。好孩子,这也是你的造化,有老太太疼你,总不至于有那小肚鸡肠的再克扣你的份例故意为难你了。你在府里的日子也就好过了!我在合香阁听说了也为七姑娘高兴呢。自从齐姐姐去世之后,你受了不少委屈,我虽想管,但我这么个身份,有心无力的,这下可好了!”
雨澜心中暗骂,柳姨娘这是不安好心,挑唆她和大太太的关系呢。话说回来了,凭她在大老爷跟前的地位,真想帮雨澜的话,也就是说句话分分钟的事。
只听柳姨娘又说道:“五姑娘和你一样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她是样样都好,只一样不是太太生的,就生生被大姑娘二姑娘还有八姑娘比了下去。老爷老是说嫡出庶出一视同仁,可是谁又把你们当正经小姐了,就连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下人们,见了咱们这样的姑娘也要低看一眼。你们姐妹真是命苦。”说着就拿手帕擦泪,雨澜只看得目瞪口呆。
不知道的看了她的样子,还以为大太太给了雨霞多少苦头吃呢,实际上因为大老爷宠爱,雨霞吃穿用度只比嫡女好不比嫡女差。平时两人在学堂里置气斗嘴,占便宜的也往往不是雨馨而是雨霞。
雨澜正不知如何接话,柳姨娘又道:“以后正应该多亲多近,彼此扶持才是。”
雨澜暗想: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拉拢我一起对付大太太吗?我可没兴趣和直属老板对着干!面上却毫不显露出来:“姨娘说的是。正该和五姐姐多多亲近。”
柳姨娘又拉着她说了好些,话里话外一派花团锦簇,丝毫毛病挑不出来。仔细一琢磨却处处都在说大太太刻薄,对嫡女庶女两个样。说的虽是事实,但雨澜实在厌烦她煽风点火,借口老太太在松鹤堂等她,施了一礼就带着晓玉溜了。
直到她走远了,柳姨娘才慢慢收回目光,面上的神色也阴沉了下来。让赵妈妈扶了她的胳膊,仿佛自言自语地说:“七姑娘是真的长大了,刚才那一番话说出来竟是滴水不漏,与几个月前那畏畏缩缩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难怪这么快就讨得了老太太的欢心。没想到那样的高傲清冷的齐姨娘,竟生出这样一个长袖善舞的种来。”
赵妈妈是柳姨娘的心腹,一家老小都拿在柳姨娘手里,当家的就管着柳姨娘手中的几个铺子。这时说道:“我看小姐是多虑了!老太太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她又怎么会真心喜欢□□生的种。你不是探过老爷的口风了吗,这里边有事!我们何必在她身上下功夫,还是想想怎样对付那一位吧。”赵妈妈撇撇嘴,伸手指了指怡宁居的方向。
柳姨娘叹了一口气,“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道。我今日只是来探探她的底罢了。”叹了一口气道:“我年纪日渐大了,也不知还能拢住老爷几日。指望着业哥儿和霞姐儿能争气,将来我也好有个依靠。只是那边实在狠毒,在业哥儿身边安插了那么些个狐媚子,又让小厮引他学坏。我说与老爷,老爷却不肯信,说教育子女乃是太太分内的事,嫌我疑神疑鬼。业哥儿这孩子也不省心,我劝他几回,他不但不听,倒骂我越俎代庖,真真气死人了!”
赵妈妈道:“这事还要从长计议。万不可母子俩为了这点子事闹了生分。”
柳姨娘叹道:“我急啊,眼看着童子试就要开始了,若是这一次业哥儿再不能进学,老爷不知得有多失望。”
赵妈妈劝道:“您也别太担心了,业哥儿是个聪明的。这一次定然能给您考个秀才回来。那边虽然存着这样那样的坏心思,总不敢做得太过分,老爷老太太还有老太爷都在看着呢。”
“明明我是他的生母,却什么也管不了。我这辈子,什么都有了,就只差了这一个名分越不过去……”说着流下眼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