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太晚了,云瑶回到侯府的时候倒是没有遇到什么麻烦,整个侯府内都沉浸在黑暗寂静之中,她顺着小路到了馥香院,也没惊动什么人直接进了闺房之中。
“吱”一声房门开合,本躺在榻上的冷霜顿时惊醒了过来,坐起看着从门外进来的云瑶,屋内还燃着一盏微弱如豆大小的灯,所以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冷霜迅速在她身上扫了一眼,又看了眼身后,问道:“小姐,怎么不见玲珑?”
“我让她去做点儿事。”玲珑在刚离开梅林不久之后就悄然离开了,潜伏在黄家车马的附近打探情况,毕竟今日在梅林别庄内见到的黄家两位夫人还是让她有那么点在意的,尽管事情好像被突然出现的黄公子搅和了,但在这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谁知道黄公子的搅和能起到什么作用?
况且,她也不了解那位黄公子究竟是什么心思,是否真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只将她当了小姨子,总之多探听下情况至少不会有错。
只不过那丫头怎么到现在都还没回来?该不会是被黄家的人发现留下吃茶喝酒还打算要客气的留宿一晚吧?
冷霜将灯芯挑起了些,顿时火光升腾,屋里更明亮了些。
听到云瑶的话,她不禁有些担心,又问道:“今日赴宴,发生什么事了吗?”
“老太太颇为殷勤的将我介绍给了黄家的两位夫人。”
冷霜顿时眼眸之中寒光一闪,随之又听她家小姐说:“对了,慕小白今日总算是到了京城,在城门前很是闹出了一番动静,你明天若有空的话,倒是不妨去见见他。”
此话一落,冷霜的就毫不迟疑的露出了嫌弃之色,冷冷说了一句:“没空!小姐既然回来了,那便洗漱后赶紧睡下吧,我也下去了。”
云瑶点头让她下去,自己动手洗漱了之后就上床躺下,很快就美美的睡了过去。
一夜好眠,次日醒来已是辰时,太阳也早已经高升,她起床穿戴整齐之后开门走了出来,花厅里已经备好早餐,冷霜正盘腿坐在门口,而玲珑终于是出现了,正懒塔塔的瘫在下首的椅子上,哈欠连天,满脸都是困顿疲乏之色。
“小姐~”
云瑶瞥她一眼,脚尖都不偏转一丝的走到餐桌前,冷霜已经自动的过来伺候着早膳,并说道:“小姐,老太太身边的红桃已来了三次,说是老太太让你快些去她屋里一趟,有事儿询问。”
“这么急?”现在也并没很迟呢,竟然就已经前来催促了三次,云瑶喝着粥,脸色都不变一下,“看来真是要等急了,不知今天又是怎样的幺蛾子。”
玲珑歪歪扭扭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挪到她这边软趴趴坐下大半个人都趴在了桌上,撅着嘴哼唧两声,道:“能不急么?黄公子都直接喊你小姨子了,那是认定了要娶楚云双不妥协啊,楚二小姐那样娇柔金贵的人儿,哪里舍得将美好的一切投注到一纨绔身上?”
说着的时候,还一伸手就从云瑶的筷子底下抢过了一块糕点,嘿嘿贼笑两声便吭哧吭哧的咬了起来。
云瑶倒一点不跟她计较,夹起了另外一块,施施然说道:“慕小白来了,你去他身边伺候着?”
“噗!”
玲珑直接将一嘴的糕点粉末喷了出来,用力摇摇头,说道:“我才不去,就凭他昨天那蠢样,我就不去,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又会做出那种蠢事,到时候连累了我,我的大好年华岂不葬送?”
“是吗?”
“当然当然,人家只想伺候小姐您一个!哦对了,昨天我跟着黄家那些人,两位夫人倒似乎很满意小姐你,不过那黄公子却觉得楚家这么多年来也从不否认楚云双就是他要娶的对象,甚是前些年还颇推波助澜,现在突然推出个三小姐简直是不把黄家放在眼里,害得他都成了笑柄,都不敢出去跟朋友们相会了。黄家人倒是都顺着他,不管两位夫人还是几房小姐,听他那般说,又说起了昨天在梅林别庄内翊世子对小姐你的态度,也都觉得小姐你并不是个好人选,可说起楚二小姐,她们竟也好像对她不甚满意。嗤,如果让二小姐知道在她嫌弃着不愿意嫁去黄家的时候,黄家人竟也在嫌弃着她,不知会是什么心情。”
冷霜一直站在旁边听着,听到这儿忽有些惊诧,狐疑的看了云瑶一眼,又看向玲珑,“翊世子?”
玲珑也是说得小眼神闪亮亮的,见冷霜疑惑当即伸手一勾,就勾上了她的脖子,整个人就像是挂在了冷霜的身上一般,贼兮兮的笑着,说道:“哎昨天真是发生了许多事呢,小霜你没一起跟着去亲眼见识真是可惜,太可惜了!我跟你说啊,昨天我们到了那梅林别庄之后……”
她嘀嘀咕咕的将昨天她知道的事儿都跟冷霜讲了一遍,云瑶也没有丝毫要阻拦的意思,只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早膳,待昨天的事儿讲完,她也吃得差不多了。
说完,冷霜也不禁一脸的若有所思,而这个时候,红桃的身影又出现在了门口。
看到三小姐终于是起床了,她微微松一口气,可见她如此悠闲的在享用着早膳,她又不禁有些发窘无奈,甚至是颇有几分怨怪。
“三小姐,您可算是起来了,快些过去老夫人那儿吧,两位夫人和其他几位小姐都已在老夫人屋里等了你许久。”
云瑶却依然在细嚼慢咽的吃东西,仿若根本就没听见红桃的话,也没看到她的出现。
这状况,让红桃不由得十分焦急,老夫人刚可是将她给训斥了一顿,责怪她的办事不利,若是再不能将三小姐请过去,她定是没好果子吃的。
不过三小姐也真是让人不得不刮目相看,本还以为是个能让老夫人随意拿捏的,结果却是个带刺的,还一扎一窟窿,一点儿都不含糊。
更甚至,她竟能得了翊世子的另眼相看,不知让多少人滚落了眼珠子,就说二小姐,便是自昨日之后便一直强颜欢笑,看着就让人心疼呢。
“三小姐……”
“我让她们等了吗?”云瑶继续低头专心吃饭,这剩下的最后一点她吃得越发慢了,无视红桃焦急的神色,更无视她的催促,直接一语打断,直到终于吃饱喝足,才抬头站了起来。
玲珑和冷霜两人连忙跟上,她却转头对一脸困顿的玲珑说:“你不必跟着过去。”
“可是小姐……”
“她们还能把我吃了不成?”
玲珑撇撇嘴,依然是满满的不放心,谁知道那些个人会不会急了吃人?狗急还跳墙,逼急了兔子还咬人呢!
云瑶懒得理她这无厘头的担忧,带着冷霜便朝门外走去,红桃见了顿时大大松一口气,连忙到前面领路,目光却不由自主的在三小姐身边的这两个丫鬟身上转了转。
这两个丫鬟,似乎与府中的其他丫鬟都不相同,如此护着三小姐,只听从三小姐一人的命令,简直就像……认识了许多年,她们卖身进府也好像是专门为了三小姐一般。
是她的错觉吗?
很快就到了老太太的屋里,前头有大丫鬟进去通报,后头云瑶就带着冷霜走了进去。
一只脚踏入,“砰”一声忽有茶盏在脚边破碎,滚烫的茶水和锋利的碎屑飞溅,朝她的脚背而来。
脚步当即一顿,并“唰”一下收了回去,但依然有几滴水落在了裙摆,顿时晕开一片,也有一点茶盏的碎屑落下,“嗤”一声极其轻微的破裂声响,裙摆上刺绣的那一朵水莲一斩两半。
“孽障!你真是越发的不懂规矩了,竟敢让我们这许多人在这里等了你这许多时辰,三请还不来,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祖母,还有没有我侯府的存在?”
云瑶就站在入口,旁边是冷霜掀着帘子的手。
她在低头看被划裂了一道口子的裙摆,还有那碎裂在脚边的茶盏,又抬头看满脸怒气威严满身的楚老太太,微眯了眼,唇角紧抿又忽而一勾,勾出无限的讥讽和嘲弄,淡淡说道:“我让你们在这里等了?即便我当真不将你不将这侯府放在眼里,你又能如何?怎么,不继续摆出第一天见时的那一副慈悲模样了?是觉得将我推出到黄家以保全你的宝贝亲孙女已经有了新的难度让你为难愤怒了?还是认为我不受控制不能任由你拿捏似乎也没了利用价值所以终于露出这狰狞脸面?你真当你是个……什么东西!”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瞪大了眼睛一脸呆怔的看着她,耳边嗡嗡回荡着她这一番话,这样的肆意狂妄,这样的大逆不道!
屋子里一片死寂,云瑶一人与一屋子的老夫人、夫人小姐和丫鬟们相对,只清清冷冷的一眼,直接碾压所有营造出来的威严恐吓,碾压得人心脏紧缩,心肝乱颤。
然后,忽的“咝”一声,有人终反应过来却首先忍不住的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你这是大逆不道!”
“那又如何?”她目光清冷,面无表情,说的话也是平平冷冷似没有半点感情,“自你们在十六年前将刚出世不久的我赶出门外,送去偏远宜山镇的时候开始,你们就已经没有了能决定我任何事的资格,十六年来不闻不问,还想再接我回来替代楚云双嫁给黄晗?你说我大逆不道,那你倒是说说,你们可曾对我有哪怕只是半点的血脉亲情?不过是想要算计利用,将我最后的一点存在价值压榨干净罢了,我真没见过如你们这般冷血无情、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东西!”
老太太气得浑身颤颤,连同伸出的手指一起,抖得就跟那帕金森似的,气得白眼都开始翻起,哆哆嗦嗦怒道:“你这个……这个孽畜!竟……竟敢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你……你……我要将你逐出家门!”
“晚了!既然你们这么千里迢迢苦心经营的将我接了回来,想再让我离开绝不会再是那样轻易的事,没听说过一句话,叫请神容易送神难吗?”
“你……”
“我本不欲再跟你们有任何交集,就当我真是那山野小镇上土生土长的孤儿,与你们这富贵高门没有任何的关系。奈何你们将我放逐舍弃了十六年,竟还不放过我,那我又为何要委屈自己来放过了你们?我既然回来了,就不会再那么简单的离开,你们欠我的,占用了我的我都会从你们身上要回来!当年,父亲战死,皇上所赐,你们贪婪觊觎竟不惜以流言陷害一个刚出世的孩子,若非顾及上面那位,你们恐怕当年直接就将我给掐死了吧?真没见过你们这么冷血无情狼心狗肺的东西!若没有我父亲,你们能保有现在的富贵生活?大伯和三叔能有今日的身居高位?宫里那位娘娘,能有现在的尊贵荣华?你们不知感恩,不仅霸占我父母财产,还要害我父亲在这世上的唯一血脉,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比谁更大逆不道!”
一字字一句句,皆是锋锐无比的刀芒剑刃,锐利的剥开一层层华丽外皮,戳出一个个肮脏阴冷的血窟窿,她面色依然清冷,语气依然平静,却让这屋里的人都如芒刺在背,阴、冷、疼痛、惊惧。
“混账,混账!”
老太太怒不可遏,“砰砰”拍打着桌子,愤怒咆哮,“你本就是个那灾星转世,不禁克死爹娘,就连那为你看命的高僧都被你克死,能留你一命已是格外开恩,你不知好歹不知感恩竟还敢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你简直是该死!”
云瑶眼眸一眯,忽而勾唇冷冷的笑了开来,“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我父亲的亲娘。”
老太太一愣,随之越发的愤怒,死死盯着她就像是在看着仇人一般,“他当然是我的亲儿子,而你这个该死的贱丫头,就是你,克死了我的儿子,你早就该死了!”
“哦?我为我父亲有你这样的亲娘,有你们这样的兄弟亲人,感到可悲!”
“你……”
“既然你说我的灾星转世,那我若是不祸害祸害这侯府,岂不是太对不起你们送给我的这个称谓了?”
老太太霍然站起,紧紧盯着她道:“你要做什么?”
云瑶忽然心情很好,脸上都露出了一丝浅浅的微笑,摸着下巴暗暗思衬,喃喃似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大伯和三叔的俸禄和赏赐以及各自所有的铺子庄子所得皆都属于他们自己,不归中馈所有,那自然我爹也不能例外。所以还请祖母将当年从我二房拿走的钱财珠宝,铺子庄子良田等物交还出来吧。这其中包括皇上赏赐,我父亲从战场所缴的战利品,俸禄什么的我就不跟你们计较了,当然我娘的嫁妆虽不是很丰厚,但对我来说却是很重要的,所以都交还出来吧,毕竟我还活着,我二房便也尚未断绝。”
“你……”
不管老太太还是另外两房夫人都是绝不可能愿意将这些东西交还的,毕竟实在是太多太丰厚了,若交出来,便等于是把现在所有的大半家产交了出来,绝对不仅仅只是伤筋动骨那么简单。
云瑶对她们的脸色丝毫不为所动,只冷笑着说道:“反正你们也不是会讲道理能讲道理的人,那本小姐就按着你们的方式来,本来我真不想跟你们这样撕破脸面的,怎奈你们实在是欺人太甚,真当以为我是能由着你们掌控拿捏的?”
真的,她本来真的没想要这样,没回这侯府之前,她甚至从没想过要来这里将原本属于她的东西拿回来,就当是替父亲孝敬给了父母,关爱给了兄弟的,反正她也不喜欢那侯门深院里的生活。回到侯府之后,她因他们的算计他们的压榨最后剩余价值而愤怒,要给他们教训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但也没想过要与她们这样撕破脸皮的激烈对抗,因为她其实也懒得浪费那精力跟她们去争斗,暗中将等价的东西拿回手上也就是了。
可无奈,她们总是一次又一次的打破她的忍耐底线,变本加厉,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
找死!
找死的人并不知道她在找死,只觉得她们本就是高高在上的,本就该是俯视着楚云瑶看天在她们脚下匍匐挣扎的。
她们是长辈,是高人一等的金贵,楚云瑶就必须要尊敬并听从她们的一切要求,按着她们的意愿去做事说话,竟敢这般态度这般语气这般话语表现,那就是目无尊长,大逆不道。
那一双双狰狞怨恨发红的眼,终于再也不见一丝一毫的虚假笑意和温情,云瑶又冷笑了一声,再不想跟她们纠缠不清,直接转身就离开了这里。
冷霜在她转身后一把用力的甩下了珠帘,珠子摇摆发出激烈的碰撞,连串碰撞声中,终于“啪啪”几声,绳子禁受不住那般剧烈的碰撞扭缠而断裂了开来,顿时滚落满地的珠子,“噼里啪啦”跳跃滚动,反射出炫目的流光来,将那屋子里面映衬得越发森然、阴暗,黑蒙蒙一片。
之后的连续好几天,侯府内都一片诡异的宁静,云瑶也终于得到了清净,不必面对那虚情假意,不必应对一会儿慈祥和睦一会儿又怒火中烧的对她耍威严,就连府中下人对待她都开始阴奉阳违或远远见了便转头就走,而每日里送到馥香院的饭菜也终于开始不再如原先的那样丰盛精致了。
可这些,云瑶会在意吗?
“小姐,你看这些菜,哪里是给人吃的?”
玲珑死盯着桌子上几盘或是焦糊,或是颜色古怪,或是一眼便很不新鲜的菜,脸色极其阴沉难看。这楚家的人果真是恶心到了极点,算计利用小姐的时候表现得那么好那么慈眉善目和蔼可亲,一旦翻脸,就马上不把人当人看了。
她拿着勺子在一个汤碗里搅了搅,两条秀丽的眉毛狠狠拧到了一起,怒道:“这黑乎乎黏黏的一大碗,是什么东西?”
确实,云瑶也看不出这一大碗里的都是些什么东西,黑乎乎十分粘稠,早已经分辨不出里面都有些什么东西,而且还散发着一股浓浓的焦糊苦涩味道。
她拿着筷子在几盘各色各样的菜上游离迟疑,最终落向那至少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糟糕的青菜,闻着也没有奇怪味道,可当她吃进嘴里的时候,终于还是变了脸色。
太咸了!
她终于一把将碗筷都扔在了桌子上,这几天的饭菜一顿比一顿糟糕,到今天终于连看也看不下去了。
“小姐,我们这院子里只剩下一个粗使婆子了。”
其他的人都已经被找各种借口调遣了出去,玲珑和冷霜也被多次染指,不过当她们拿出自己的卖身契表示自己早已经是自由身,不归紫阳侯府所有的时候,据说老太太很是气怒了一把。
她们终于明白这两个丫头根本从一开始就是奔着云瑶而来的,而原本让他们以为很好拿捏的楚云瑶,也根本没她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可她们既然知道了,再做这种在她的饭菜里为难的事儿,不嫌恶心?
云瑶看着外面,目光明灭闪烁,忽然说道:“找个机会,去大厨房里添点佐料,让他们都陪我好好的享受享受。”
“小姐,添什么?”
她想了下,道:“巴豆不错,就放进那大水缸里便成,既恶心,又吃不死人。”
“直接毒死拉倒!”
“是那么好毒死的?再说,我可不想做出毒杀血亲长辈这种事情,他们再是无情无义,也是我父亲的爹娘兄弟,我不能让我的手染上他们的鲜血。况且,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正说着,屋里的三人就都听到了院子大门外有脚步声响起,轻盈的应该是女子,而且还不止一个。
“二小姐,您走慢些,小心路不平坦。”
云瑶挑眉,冷冷的笑了起来,轻声呢喃着:“刚说不想染上长辈的血,就来了个不是长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