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观察到了一个细节:韩箫音的母亲对她的父亲说,明天早上别炖桂圆茶了,箫音脸上长痘了,有内火。这是一个怎样细心的母亲啊,而反观自己的母亲,韩箫音什么时候来例假钱新梅都从来不关心,就算韩箫音想吃雪糕,钱新梅也会去给她买的。
所以沈溪怎么说得出口呢。虽然到了三十多岁了,竟羡慕起别人的母亲,这种事连偷偷想想都有些罪过。
小荷穿着曹绣买的洗衣服去了学校,老师还没来,一进教室后排那群调皮的男生冲她吹了好几个口哨。低头快速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打来书本预习,她在班上没存在感,是小透明,难得被关注,脸上火辣辣的,心里却挺高兴。
同桌七七也是班上被忽略的那类女生,小荷在看书,七七在看她:“小荷,你这条裙子真漂亮,鞋子也好看,谁给你买的?”
“我爸买的。”
“你爸对你真好。”
“你爸对你也很好吧。”
“我爸才不会给我买呢。”
七七嘟囔着,伸手摸摸小荷的裙子,小荷大方地朝她挨了挨,由她摸。
后座的女生凑上来:“小荷,你用的是什么洗发水啊?你的头发又黑又直,可以去拍洗发水广告。”
“洗发水广告?”
“我有好几个同学拍过广告,经常有人来我们班选广告模特的,小荷,你来我们模特班,肯定能被选上。”她指的是校外童星培训机构里的同学,小荷班上的女生多是在校外学三五个才艺,小荷钢琴弹得好并不稀奇。
正因为似乎样样不出众,被夸奖才让这个少女尤为陶醉。小荷身体里满满的兴奋从手指尖往下滴,上课的时候,感觉老师也多看了她好几眼,被点名回答问题,她把腰挺得直直的,响亮而准确地报出答案。
也许小荷这辈子都会记得在童年时穿过的这件昂贵的新衣服,就像她永远不会忘记她的父亲会打她的母亲一样。因为新衣服带来的公主般的耀眼光芒,很快被一群黑暗的女生给盖住了。
在食堂门口堵住她,极尽所能地嘲讽,用手抓起饭盒里油腻腻的饭菜抹到她的衣服上,小荷躲开,她们就故意绊倒她,在她锃亮的皮鞋上踩下一个个鞋印。
小荷认识她们,她们的成绩很好,才艺也多,经常参加校内外的各种比赛,是学校里的名人,平凡不起眼的小荷和她们并无交集。其中有一名女生还住在她家附近,大概从大人口中听说了一些小荷家父母关系不和、婆媳关系不好之类的闲话,将吐出来的口香糖黏在小荷乌黑的长发上,边宽慰其他女生道:“没事,她爸跟人跑了,她妈哪有钱给她买这样的衣服,搞不好是她妈在外面找的野男人给买的,我听我妈说,他们家乱得很,她爸跟她妈各玩各的。”
那些女生相信了小荷就不是一个真正的公主,欺负她的架势极其嚣张,甚至朝她的小包上吐口水,小荷没有回手,只是一直在躲。
不断有同学从她们身旁经过,白的,黑的,黄的,各种颜色的鞋在小荷的眼里飘过,她趴在地上,累到数不动到底有多少人看到了她的耻辱。窃窃私语声,笑声,男生的“卧槽”,女生的“哇喔”,他们都那么快乐,仿佛在观看电影一般。
而小荷是演技差劲的演员,观众可以随意点评。
恶意的伤害直到老师们来食堂吃饭了才停止,躲在一旁的七七忙冲了过来,扶起小荷,掏出湿纸巾拼命擦拭她裙子上的油渍:“这些人太坏了,你要去报告老师,把你这么好看的裙子弄成这个样子。”
小荷一点也没为七七的举动而感动,七七懦弱,每次班上大扫除,她都被安排去擦最上面的门窗玻璃,为什么每次都是七七,因为好说话,好使唤,小荷话少,不代表小荷不懂。
她和七七的同桌之情,向来“相敬如宾”。七七心疼的是她身上的衣服,眼里根本没有被泪水糊了脸的小荷,这让小荷感觉她在同桌眼中连一条新裙子都不如。
今天早上是沈溪让她穿上新衣服的,沈溪说姑姑买都买了,现在不穿,过段时间可能就穿不上了。小荷现在后悔听了妈妈的话,特别特别后悔,这些新衣服本来就不属于她,同往常一样穿上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做个默默无闻的女生,就不会遭人欺负了。
然而,那群女生真的是在胡说吗。为什么自己连反抗的底气都没有,有那么一点点觉得她们也许讲的是真的,妈妈身上的伤痕,无故失踪了的爸爸,奶奶的谩骂,当被围攻的时候,小荷脑子里想的全是这些,想到心虚,连挨打也变成了活该一样。
午饭也不吃了,小荷到操场上的水池边草草地洗了头发和脸,阳光雾蒙蒙的,像有人在太阳上撒了灰,十月的凉风吹上湿头发,冷到了心底。她想逃回家去,可送路向往去新家时,她跟老师撒谎逃了课,今天再逃学的话,恐怕要被叫家长了。
她坐在草地上,将新皮鞋掩在枯黄的草丛中,已经不喜欢这双鞋了,想光着脚在操场上跑几圈。
手机铃声响了好久。
“你把我忘了。”那头刚接起来,小荷即道。
“我在吃饭,你吃了吗?”是路向往的声音。
“你吃的什么?”
“桂鱼,狮子头,还有河虾。”
“我昨晚也吃河虾了,我妈给我做的,新家好吗?”
“嗯,我吃鸡头米了,真好吃。”
“好吃吗,是你吃过的好吃的太少了。”小荷在挖苦路向往中得到了一丝快乐。
“小荷,我妈妈有律师了。”
“律师?像电视里那样,把你妈妈从监狱里救出来。”
“嗯!”
“那你又要被你妈打了,你挨的打比我多多了。”
“小荷,迪士尼好玩吗?”
“当然好玩了,可好玩了,迪士尼商店里有好多好多漂亮的裙子,都是公主穿的裙子。”
路向往静了半晌,道:“我涂指甲油了,姐姐给我涂的。”
“姐姐?”
“新家里的姐姐,她是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