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在外面租房子也行,能吃上饭有地方住就可以了。”李婆落下泪:“沈溪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我晓得的。”
即便被赶了出来,她也没说沈溪一句不好,韩箫音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凶神恶煞的儿媳妇模样。韩箫音给沈溪打过电话,但沈溪不接受调解,口气冷冷的。
“韩律师,其实我也不想调解。”
“李婆,调解是处理家庭关系最好的方式,一旦对簿公堂,往往会导致关系的进一步恶化。”
“我不愿让街坊邻居知道。”
“我明白你的心情,你放心,调解也是私底下......”
“韩律师,我要起诉。”
李婆打断她的话,双手紧紧地抓住膝盖上的布袋子,此刻她的眼睛里除了慈悲,还有无尽的委屈,叫韩箫音无法反驳。
前台打来电话:“韩律师,有个叫沈溪的人找你。”
“让她进来吧。”
在光与暗的交错中,韩箫音看见走廊里慢慢踱步过来一个女人,精致的五官,俏皮的微卷中长发,空气刘海,以及温柔似水的气质。凭直觉,此沈溪就是李婆的儿媳妇沈溪,可真人的形象出乎她的预计,韩箫音咬住食指的关节,忽的有点紧张。
李婆顺着韩箫音的目光扭头一看,急忙站起来,不知所措。沈溪看到李婆,蠕动嘴唇,或许是想叫她,又叫不出来,李婆始终背对着沈溪,神色不安,迫不及待地终结了尴尬:“韩律师,我先走了,下次我再来找你。”
未待韩箫音挽留,她颤颤巍巍地直奔门口而去。李婆是害怕了吗,怕她的儿媳妇?韩箫音想着,目光重新落到了沈溪身上。沈溪的站姿很乖巧,羊毛质感的驼色连衣裙快盖住了瘦小的脚面,而近看才发觉,她漂亮归漂亮,但眼角眉梢有一种落魄感,会让人联想到那种美丽的姑娘婚后生活并不如意的故事。
从韩箫音做律师开始,每看到一个当事人,她都会先入为主地勾勒出一个以她的主观判断为情节的故事,可一个被赶出家门的可怜婆婆和一个逆来顺受的贤惠媳妇并不能组成一个逻辑合理的故事,韩箫音陷入在矛盾中,思索着如何开启和沈溪的交谈。
倒是沈溪开门见山道:“我婆婆来找你,要和我打官司?”
韩箫音点点头。
“已经起诉到法院了吗?”
沈溪的声音很轻,韩箫音摇头道:“还没有,我还没接下这个案子。”
“我是幼儿园老师,我婆婆这么做,是想让园长看到法院寄过来的材料,这样的话,我就有可能被解聘了。”
韩箫音不解,皱紧眉头:“你的意思是李婆的目的是让你丢掉工作?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有孩子吗?”
“没有。”
“还没有结婚吧?”
韩箫音选择了沉默,沈溪的追问让她莫名感到自己的无知。
“对不起律师,我不该问你个人的事。”
“没关系,你继续说。”
“白天鹅培训机构里有位英语老师因为虐待自己的孩子被抓了,我们园长怕出事,找我们几个有家庭矛盾的老师谈了话,叫我先不要上班了,把家里的事情尽快处理好。”
韩箫音抿了抿嘴唇,长睫毛扑闪在阳光里,心想着一些社会问题引起了全民关注,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能帮你做什么?”
“劝我婆婆回家住吧。”
“你说什么?让李婆回家住?她不是你赶出来的吗?”
沈溪望着韩箫音的眼睛:“是她自己要搬出来的,为了孩子我连丈夫都忍了,还有什么不能忍的。如果我被园里开除了,就没有了收入,我女儿怎么办,她喜欢弹钢琴,弹得特别好,你也知道现在培训机构的收费,韩律师,我不能丢掉这份工作。”
韩箫音在脑海里飞速地梳理沈溪话中的意思,想明白后,涌上来一阵羞愧。
“只要我婆婆回来,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
“我会向李婆转达的。”
“谢谢,打扰你了。”沈溪起身要走。
韩箫音站起来:“李婆说你爱花钱,喜欢买名牌,导致了你们夫妻俩感情不好。”
“是吗”,沈溪竟笑了:“让别人认为这就是真相,也挺好的。”
她露出两颗虎牙,朝韩箫音微微一鞠躬:“拜托了。”
韩箫音凝视着沈溪的背影,“让别人认为这就是真相”,真相到底是什么,自己这个律师又在扮演什么角色,应该相信哪一方,李婆和沈溪,谁代表了正义。
她拿起桌上的座机拨下李婆的手机号码,李婆却没接电话。
王照发来语音,让她马上赶到白天鹅。韩箫音边走出办公室边打开手机上的浏览器,果不其然,沉寂半晌的媒体们又发声了。一位家长在微博上实名举报自己的孩子曾被白天鹅的老师殴打至神经受损,听力下降,并附上了证据:医院的诊断证明和余擎手写的保证这名学生不会再受到老师伤害的保证书。
她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忙碌的早晨,律师们来来往往,办公室里全是咖啡、红茶、清凉油之类的提神香气。
医院里的清晨从被浓烈的苏打水气味唤醒开始,路向往站在病房中央翻报纸,不认识几个字,但看到了母亲的照片。
护士进来给她换药,路向往问道:“我会被送到福利院吗?”
护士装作没听见,低着头包裹纱布,可怜的孩子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的母亲可能要去坐牢,又联系不上她的父亲,昨天警察找到她爷爷奶奶家,居委会主任说早上还看到这对老夫妻出来买菜,下午家中就大门紧锁了。
昨晚上一个自称是她外公的老人来过,护士长说要通知警察,一个转身,这个老人就不见了。大家私底下都在议论,恐怕这个孩子是伊程方跟别的男人的私生子,不然这个家里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冷血。
护士偷瞄了一眼路向往的脸,不忍再看第二眼,搪塞道:“姐姐也不知道呢,姐姐帮你问问警察叔叔好不好。”
“姐姐,我是个坏孩子吗?”
“向往最棒了,打针吃药都不哭,是非常非常勇敢的小女孩。”
“报纸上为什么登我妈妈的照片?”
“因为向往的妈妈长得很漂亮噢。”
“姐姐,长得漂亮,就是贱货吗?”
护士惊愕地望向她。
“有个叔叔到家里来,说我妈妈是贱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