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白云说着,乜斜乌珠看了快乐小妞一眼,说:“前朝那个德尔喀目亲王,一生印了一百多本小说、戏剧,可哪里有一个字是他亲手写下的?大人动动嘴,小人跑断腿。天天在那儿自娱自乐、黄连树下唱歌、玩个不亦乐乎的,也只有那些一趣÷阁一划码字的苦哈哈……”
快乐小妞斜坐在凳上,端正表情,悠悠道:“那些人确实不容易。有不少都住在黑洞洞的出租屋里,冬天没有暖气,夏天热的像蒸笼,辛辛苦苦地写字。只为了挣一口饭吃。所以我才从爹爹手里讨出些钱,尽量周济他们一下。”
虽然面对酒菜,唐羽忽然觉得他一口也吃不下去了:“我怎么听说,前些日子京城有一个作者,写着写着一下子就过去了。尸体好几天才被人发现?”
“这个事我知道。”嘴尖舌利、三年早知道的秋白云永远按不住寂寞,他敞开了话匣子,原原本本地说下去,“他叫个‘大风起兮云飞扬’,当时正在为我们书局写一部婚恋爱情小说《一个女人和三个男人的故事》,突然就发作了心脏病……”
快乐小妞点点头:“嗯,这个人的小说我读过,文字好美。”
秋白云听得这话,与她交换了一下眼色,喜孜孜地说:“当时我们书局就派人去看了,进屋一瞧,那现场惨了。漆黑无光,如同牢房。屋中一张光板床,人直挺挺躺着。案板上有半碗稀粥,小碟内几片咸菜,看来好几天没人动过了——”
唐羽看了一眼秋白云,问:“那他没有家人亲属吗?”
“谁知道,反正没人到场。再说查这个应该是你们官府捕快干的事啊。”
“后来又怎样?”
“还能怎样。我们大家一瞅没法,结果翻了翻兜,每人凑上几个钱,最后买了一副薄皮棺材。把他拖出去埋了呗。”
“既是出了人命官司,首先应该到场的应该是当地衙门。”唐羽不解地眨眨眼,“你们这些文人跑去凑什么热闹?”
秋白云垂足顿胸,摇头叹息:“谁说不是,按理说这种事的确要由官府负责,可是你不知道衙门最近又添了新规矩吗?但凡大案要案,人命官司,需要捕快集体出动的,报案人要先交上三百两银子的磨腿费。‘大风起兮云飞扬’一介书生,穷愁潦倒,他哪来这趣÷阁款项?”
唐羽听此言不觉一震,乃知世道颠倒,人伦异常。便说:“那这件事地方上的地保、里甲,甚至房屋房主,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们不管吗?”
秋白云拭了一把脸上残余的雨珠,神情哀切:“要是这个作者遗留下几百两银子,那说不定大家会争着抢着为他料理后事,相互干架也说不定。可是他身后身无长物,两手空空,你说谁肯上前?”
“人情冷淡,俗世凄楚,无过于此。”唐羽哀叹连连。
快乐小妞见两人说得凄凉,便不愿意听。她瞧着秋白云,微蹙眉尖,插话说:“我听说作者这本小说已写作并出版了三集,再有一本就要写完了。现在他不在,那接下去的怎么办?要是扔了,那不成了残本?”
秋白云乐而开笑:“让你说的,死了张屠户,不吃带毛猪。关于《一个女人和三个男人的故事》,书局早已重金悬赏,找人写续集了。”
快乐小妞一听非常高兴,连声问:“你快告诉我,现在找到了吗?”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秋白云得意洋洋,说,“前两天,据说含山那边有一个奇女子,极具文学天赋,自报奋勇要为这本小说写续集。”
“这个女才子叫什么名字?”
“照猫画虎。”
“这名字咋那么怪呢?”快乐小妞一努嘴。
秋白云也连连点头,说:“可不是咋的,我也说,这事悬乎。照猫画虎,那不还是猫吗?没虎什么事。再说一只猫眼皮子底下还能有什么,除非耗子。活耗子死耗子。哈哈哈,要不就是公猫母猫……”
快乐小妞一脸热诚,态度倒是蛮认真:“这个‘大风起兮云飞扬’,一直是我喜欢的作家,小说优美流畅,爱情如泣如诉。要不你们等几年,磨练一下,由我来写续集如何?”
秋白云摇了摇头,撇嘴说:“不行。等几年,人们的热乎劲一过,再写也没人看了。市场就是这样,有自己铁的规律。”
说到此,他忽然一皱眉,起身说:“对不起,你们先坐着,我出去方面一下。”说罢匆匆一头走出。
屋内只剩下唐羽和快乐小妞两个人。
停了片刻,唐羽转过头,看着她清如镜、明如水的一对乌泠泠的眼睛,想了想,问:“还好吗?”
“有什么不好。”快乐小妞在凳上抬了下身子,两手抱住膝盖。
唐羽思虑一下,咬了咬牙,终于开口说:“告诉你,你以后少和这些人混在一起……”
快乐小妞瞪起眼,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些人杂七杂八,三山五岳,成分很复杂的。”唐羽就在桌边,将上次明月酒楼与牛百万、苏丹红、大仲马等人有所争执的事,对小妞大致讲了一遍。又说:“你还是乖乖回到家,陪在父亲身边,那也别乱走。我这是为你好。”
“没有啊,我觉得他们人特好。非常健谈,说话风趣,完了还挺懂得体贴、吃饭唱歌什么的出手也阔绰。”
“那只是表面现象,你才多大年纪,对他们又真正了解多少?”
“哎,你这话倒奇了怪了?瞧你说的,好像比谁大多少似的。”快乐小妞毫不领情,不客气地说,“再说本姑娘的事有自己做主,我父亲他都不敢对我指手画脚,说三道四!就你,一个小小的捕快——你凭什么呀?”
唐羽被顶得火往上撞,他举拳砸了一下桌子,嘴唇颤抖:“我们是朋友,所以要负责任,你怎么现在连一句好话都听不进去了呢?”
快乐小妞抽身站起,也气得不轻,尖声说:“你别自作多情了,谁跟你是朋友。我们不过在一起耍过几回,泛泛之交而已,并无其他任何的牵绊。凭什么无缘无故干涉我的自由?哦,小捕快,你不会自以为是、痴心妄想地认为我们之间是那种关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