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阴风惨惨,千灯障中的浮灯恍似有了生命一般变得焦躁不安,又为这静谧的千灯障之中添就几分诡异。
百里辰快步奔至掌灯人身侧,探了探他的鼻息,只觉掌灯人气若游丝,慌忙扶起掌灯人,渡了些许真气将掌灯人的心脉护住,忙道:“灯前辈?你怎么样?”
只见掌灯人缓缓张开了口,似是强忍着疼痛轻咳了两声,方才说道:“百里……小子?咳咳……”说至此处,不由自嘲一笑,道,“想不到……到了最后……竟会是你来……寻我……”百里辰见掌灯人身子虚弱,忙道:“灯前辈,这些话容后再说,晚辈这就带您去安陵求治,您再坚持坚持!”
掌灯人复咳了几声,虚弱地摆了摆手,道:“不必……如今我心中清楚得很……已是回天乏术了……”说着,又咳了几声,道,“百里小子……替我瞧瞧侍灯他……如何了。”百里辰慌忙点了点头,扶掌灯人倚靠着木屋坐了下来,之后便行至侍灯身侧,探了探侍灯的鼻息,又触了触他的脉,继而冲掌灯人说道,“侍灯先生还有气息……只是……他的状况只怕还不及灯前辈。”
掌灯人轻叹一声,道:“也罢……侍灯如行尸走肉般活了这么些年……如此解脱了倒也没有什么不好……”说至此处,侍灯单薄的身躯忽而轻轻动了动,百里辰忙引渡了些许真气予他,道:“侍灯先生。”
侍灯望了百里辰一眼,轻轻摇了摇头,道:“百里……公子?……可否……求你一事……”百里辰被他说得一怔,继而说道:“侍灯先生请说,只消我力所能及,必定不会推辞。”侍灯微微张了张口,却苦于一身气力尽泄,良久方才吐出一句话来:“我……一生所负之人……良多,若百里……公子……他日有缘得见三清观……正统,还请……”说至此处,呕出一口鲜血,强自定了定神,又道,“还请……公子替我……致一声歉……还有……若公子他日得见……掌钵人法尘……也替我告诉他……一声……林越毁了……他一生……这辈子再怎么……也偿还不清了……”
百里辰原本听闻从他口中吐露出“三清观”几字已是吃惊不已,而听闻他自称“林越”,更是不由缩了缩身子,忖道:“当初与凌道长在三清观密道之中所见年鉴之上写的林越便是侍灯先生么?不过……当时那年鉴之中所载仅是林越犯了大错,之后又回了三清观之中思过……怎的……如今会在千灯障之中?侍灯先生口中所说的对不住三清观,便是因为当初犯过的大错么?”
忖度如疾电般闪过,却听得侍灯只是顾自己往下说了去:“……若……能得见我的……妻儿……也请告诉他们一声……我……一生都……没有……尽过……本分,真的……对不起。”百里辰道:“是……侍灯先生还请放心,若我以后能够得见这些人,必定会将你的话带到。只是不知你的妻儿特征如何,我要如何去寻找?”
侍灯沉默片刻,似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说道:“罢了……我还是在……阴曹鬼府中……候着他们……亲口……对他们说一句……对不住。”说罢,身子一软,便再也没有了声息。
百里辰一怔,忙喊了几声“侍灯先生”,却发觉侍灯再没有半分活人气,不由轻叹一声,行至掌灯人身侧,黯然道:“灯前辈……侍灯先生已经去了……”掌灯人费力地点了点头,道:“他嘱托了你那么多事……总算死前没留下太多遗憾。”
百里辰听掌灯人说话不似先前那般断续,不由喜道:“灯前辈,你好些了?”掌灯人摇了摇头,道:“不过借金莲佛灯之力吊着一口气罢了……”说着,顿了一顿,又道,“百里小子,你怎么会突然来千灯障之中?”
百里辰给掌灯人这么一说,这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忙道:“原本晚辈在南陵那边探查到南陵王意图联合掌琴人——”说至此处,指了指伏在血泊之中的鹊桥仙,道,“还有此人,意图策反,似乎他们策反之前必须要做的事便是将掌器十尊的五隐击溃,我当时听他们首个要来寻的便是灯前辈,便急急忙忙地赶来千灯障……岂料……还是晚了一步。”
掌灯人沉默片刻,微微点了点头,道:“嗯……百里小子,镜丫头与你说起我们掌器十尊的事情时,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要深究,如若真的让你探查到什么,你兴许会没有命在?”百里辰一怔,继而点了点头,道:“她……确是说过。”掌灯人惨笑一声,道:“你可知道为什么么?”
百里辰闻话,道:“晚辈不知……”掌灯人沉默片刻,将手中已然沾满鲜血的金莲佛灯交予百里辰,道:“我这一辈子没有求过什么人……想不到临死之时反倒要求一个从来瞧不顺眼的臭小子——”说至此处,顿了一顿,又道,“百里小子,可否求你接任掌灯一位?”
百里辰一怔,道:“什么……?”掌灯人轻叹一声,道:“你既然听见了掌琴人他们的计划,心中应该清楚镜丫头如今处境如何——”说至此处,百里辰心中一酸,心道:“当真要接任这掌灯之位么……当初掌珠人曾说掌器十尊之内互相不可结亲,若是如此,我好不容易与镜儿一道,便什么也不剩了……”
大约是见百里辰良久没有反应,掌灯人轻叹一声,道:“看来……你是知道了掌器十尊相互不可结亲的规矩了……”说至此处,费劲气力在百里辰面前跪了下来,轻轻地叩了叩首,道,“求你三思。”百里辰见原本孤傲阴鸷的掌灯人竟而为了这事跪倒在了自己的面前,心中更是五味陈杂,却也知道掌琴人所行之事牵连太过广泛,眼见的掌灯人气息渐弱,百里辰才咬牙说道:“是……”说罢,又扶着掌灯人倚墙坐了下来。
掌灯人面上竟而绽出了一抹笑意,连连点头道:“好……好……”百里辰见他竟如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一般,不由轻叹一声,又听掌灯人说道:“接下来我所说的话,你可须得句句听清楚了。”说着,顿了一顿,又道,“掌器十尊原本其实仅有五市而已,我们五隐乃是后来才添上去的……”
说至此处,掌灯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道:“此事说来诡异,景善最早之时乃是澹台氏掌政,而后来不知宫中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一夜之间江山易主,自那以后便是杨氏掌政……澹台氏手下的忠贞之士大多都被杨氏所屠,是以知情之人少之又少……兼之杨氏愚民之政,更迭几代之后,除却杨氏正宗与澹台氏正宗,便再也没有人知晓……景善的祖上究竟姓什么。”
百里辰直觉这些日子所见所闻着实太过奇诡,这一下又给掌灯人说得瞠目结舌,却听掌灯人又道:“景善素有祭祀传统,杨氏非真龙正统,澹台氏的龙气留存一日,夺来的帝位便一日坐不安稳……是以自第一代杨氏执政初始,便设立避梵众部以正视听,更设掌器五尊即五市,命他们毕生巡游,至景善四方以固伪帝龙气。是以年复一年,景善之主更迭,五市亦随之更迭。”
说到这儿,掌灯人似是有些疲累,便缄口休息了片刻,只听百里辰问道:“灯前辈,既然是澹台氏正统龙气牵制着杨氏的龙气,为何不将澹台氏龙气尽数破坏?”掌灯人摇了摇头,道:“逆天改命之事没有这般易行,澹台氏一脉绝踪之后,不知为何,第一代杨氏君王不曾做出更多的动静,关于澹台氏龙脉龙气的半点信息都没有流传下来。是以……一任又一任的避梵四部除却秘密镇压四方之外,还有的任务便是让澹台氏灰飞烟灭。”说着,顿了一顿,又道,“可万万没有想到,便是十余年前,先帝驾崩,当今圣上虽是年幼……却也须登基祭祖,便是当时……左丞文卿与阳明发觉当今圣上既非杨氏血脉亦非澹台氏血脉……原本澹台氏一脉虽已式微,却终究是正统,其力量仍旧可与杨氏制衡……可如今半路杀出个并非这两股力量的人来,又要如何是好?”
说着,顿了一顿,又道:“杨氏正统自然要去找寻,但当今圣上终究是先帝立的储君,自然不可轻易废立。为可稳住当今圣上的帝位,这才有了我们五隐……此一脉血统更是不及杨氏,所要付出的生人之祭自然是要比五市来的更为可怕……”说到这儿,又咳出了些血来。
百里辰忙替掌灯人拭去嘴角的鲜血,继而长长地吐了口气,道:“这……竟会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