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凤鸣涧。
百里辰原本在凤鸣涧中风餐露宿,颇为辛苦,是以昨夜在那神仙帐中自是睡得极是安稳。这一日里,百里辰早早地起了身,推开木门往外走去,望着眼前的景致便觉心中烦闷已消了大半。
正伸展着筋骨时,见掌珠人从桃林方向缓缓而至,便道:“珠姑娘。”掌珠人闻声,道:“百里公子,早。”百里辰见掌珠人手中提携着一个花篮,里头装盛着一个白玉瓷瓶与许多桃花花瓣,不由奇道:“珠姑娘,你起了大早要去桃林之中采这些花瓣么?”
掌珠人微微一笑,道:“是啊,凤鸣涧山谷之中四季如春,颇为宜人。是以桃林亦是四季不败,当中桃华长势极好。而这些日子天朗气清,晨露亦是洁净,这么想着,便前去采了一些来。”说着,顿了一顿,又道,“镜儿自小便爱吃我做的桃花酥,正好到时可以叫百里公子携带一些前去。”
百里辰一怔,继而微笑道:“镜姑娘喜欢吃桃花酥么?”掌珠人点了点头,道:“嗯……镜儿小时身子弱,便是味道稍微重一些的东西吃下去便会感到不适。是以她最爱吃那些口味清淡的点心。”说着,顿了一顿,微笑道,“镜儿曾说掌剑人以往送她的那些点心她是极为中意的,可我不曾见过那些点心,是以也没能学会如何去做。况且……便是在我周遭,也仅有兰、桃二花,能做的自然也不会多了。是以镜儿每回来我这儿,便给她做一些桃花酥其类,她倒也吃得开心。”
百里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继而冲掌珠人说道:“一会儿珠姑娘做这桃花酥时可否让在下从旁协助,也好聊表在下感激之情。”掌珠人微微一笑,道:“百里公子有心了,如此……便请随我来吧。”
说着,便缓缓行入自己住的那间小木屋,百里辰亦随之而去。木屋之中的布置与百里辰暂居的那一间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坐地更广些,多了一间下厨之处罢了。窗牗两旁粘贴着的诗句也有所不同。掌珠人房中的诗句却是:千里寒氛极沧海,藏明释怨叹浮生。百里辰望着那两句诗不由奇怪,心中忖道:“珠姑娘这两个房中的诗句怎的会这般奇怪?寻常人家总是希望自己生活祥和如意,在房中张贴的不论是对联亦或是诗句总是祈求吉祥如意之意,而她的两座房中所贴却似是些不祥之语……”
正念至此处,百里辰听掌珠人说道:“百里公子,可否请你将这些桃瓣和着晨露一起捣成汁液?”百里辰听掌珠人吩咐了,便将篮中的桃瓣与白玉瓷瓶取了出来,将桃瓣放入研钵之中,又将白玉瓷瓶中的晨露倒入其中,缓缓研磨起来,一面说道:“珠姑娘,方才听你说……镜姑娘小时身子便不怎么好么?那她习就这一身高超的武艺岂非要吃很多苦头?”
掌珠人一面备着制作桃花酥所需的材料一面说道:“怎么,百里公子对镜儿小时候的事很感兴趣么?”百里辰给她说的面上一红,忙低下头去自顾自地研磨了起来,却没有再说什么。
掌珠人望了百里辰一眼,登时便知了他的心思,不由微微一笑,道:“大约是十几年前的一个下雪天,前一任掌剑人于封陵遇见镜儿。镜儿也着实命苦,那时还不过五六岁的光景,便已流落街头了。掌剑人见镜儿可怜于心不忍,便救下镜儿,将她带到了公冶世家府上,请托公冶世家代为照顾。”
百里辰一怔,不由说道:“这么说……镜姑娘小时算是在公冶世家之中度过的了?那那一位前任的掌剑人前辈,与公冶世家又有何渊源?”掌珠人从百里辰手中接过已然捣好的桃汁,一面说道:“是了……前一任掌剑人便是公冶家大少爷的师父。”说着,顿了一顿,又道,“前一任掌剑人为人良善,亦是对公冶世家有恩,何况……他还收了公冶少爷为弟子,公冶世家自然会承他的情,好生照顾镜儿。”
百里辰点了点头,道:“说起公冶家的少爷……前些日子我似是在流云庄中听天地针掌门提起公冶家的少爷近日成亲的事。”掌珠人一怔,继而微微一笑,道:“想不到阿谨也成亲了……如此也好。”
百里辰道:“珠姑娘,那……镜姑娘在公冶府中过得可好?”掌珠人点了点头,道:“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说着,顿了一顿,又冲百里辰说道,“百里公子,可否劳烦你替炉灶添些柴火?”
百里辰闻声,点了点头,行至灶台后,将其旁放置着的柴火放入炉灶之中,继而拾起柴火旁放置着的蒲扇,轻轻煽动起来。掌珠人见状,微笑道:“我还道似百里公子这样的世家子弟,这些粗活都是做不来的呢,想不到百里公子倒是和别人大为不同。”百里辰一怔,继而惭颜道:“珠姑娘取笑了,在下平素不喜在家中久待,总是喜欢到处游历,有时碰上在民居留宿,总是要帮上一帮。这一来二去的,自然也便知晓了。”说着,顿了一顿,微笑道,“倒是珠姑娘冰肌玉骨,却也能做得这些粗活。”
掌珠人一面将手中的面和着方才百里辰捣成的桃汁一面微笑道:“闲居在此,衣食方面总是要由自己操持。何况,我亦非什么高贵出身,这等闲琐小事,寻常人家总是会的。”说着,又轻叹一声,道,“公冶家对镜儿的照顾应当说是仁至义尽了,将镜儿当作公冶家的大小姐一般养着。镜儿呢,那时还未留下什么记忆,只道自己当真是公冶家的孩子,但镜儿小时便很懂事,是以也未给公冶家造成什么样的烦扰。”
掌珠人见手中的面已然逐渐成形,又缓缓道:“其实……掌剑人当初将镜儿带去公冶世家,也是有他自己的考量在。原本掌镜人一位本不是由镜儿去坐,但掌剑人念在原本要持护蟠纹古镜的那人一家太过劳苦,便决意让如今的镜儿去做这掌镜人之位。镜儿自小便很聪明,习武方面亦是很有天分,随着公冶世家学了些招式,倒是很快便将公冶家的小公子比下去了。”
说着,顿了一顿,又道,“后来,掌旗人知晓了掌剑人的心思,便来公冶世家来拜会拜会这个小镜儿。在与镜儿相处的过程中,掌旗人发觉镜儿对于九星之术领悟极快,便也乐于传授些本事给她……可以说,镜儿是我们当中所学甚杂的。”
百里辰默默地听着,忽而说道:“如此说来,镜姑娘一身武艺便是自公冶世家与神相那儿学的了?”掌珠人点了点头,一面将已然成形的桃花酥放入蒸笼之中一面说道:“但她蟠纹古镜上的功夫,倒是自己在合镜谷之中悟出来的。只不过有公冶家的功夫与神相的功夫在前做基础,这一身功夫便显得更为凌厉。”说至此处,不由轻轻一叹。
百里辰见状,奇道:“珠姑娘何故叹气?”掌珠人将手上沾着的面洗去,一面说道:“在那之前……镜儿在公冶世家中过得日子,确是极好的。直到镜儿无意间偷听到了掌剑人与掌旗人的谈话,知晓自己分明是被公冶世家收留的孤女,而且他们收留自己的目的确是陷入这样一个苦命的境地,是去替代另一个悲惨之人的命运。”说着,顿了一顿,又道,“镜儿曾经与我说过,那天她私自躲去了山上哭了很久很久。后来哭累了,便在山上睡着了……恰巧那时一名灵罡寺的比丘路过,将镜儿带回寺中照料……镜儿醒后,见自己在寺庙之中,虽是惊讶,却也没有太多心力去思虑。”
百里辰轻叹一声,道:“若是发觉自己一贯以为如是的东西有朝一日变得什么都不是了,却要如何去承受……?”掌珠人微微颔首,道:“是啊……镜儿那时还那么小……”说着,顿了一顿,又道,“镜儿在灵罡寺中的几日,也算是受到了禅师的开导。镜儿与我说,她在灵罡寺中的那日,自己也想明白了……若不是掌剑人相救,自己早已埋骨雪中,又岂会有后来这些日子?无论如何掌剑人给了自己偌大的恩惠,自己本当结草……”
说至此处,掌珠人朝着窗外望了望,轻叹一声,道:“镜儿回到公冶世家之后,便去寻了掌旗人,告知她自己的想法。然后……便携着蟠纹古镜往合镜谷去了。”说着,顿了一顿,又道,“这对阿承又是极大的打击,阿承素来便是喜欢镜儿的,也一直以为长大之后能够迎娶镜儿进门,好叫镜儿堂堂正正地做公冶家的人。可阿承要继任掌剑人之位,掌器十尊之间却又无法结合,他便只能终身抱憾。何况……镜儿虽是感激公冶家的照顾之情,对阿承亦是只有感激罢了,想来即便她不做掌镜人……最后还是要叫阿承失望的吧。”
说至此处,掌珠人思虑片刻,继而轻叹一声,道:“原本我便奇怪,以掌剑人与掌旗人之能,如何会不曾发觉有人在旁偷听?后来我才知道,他二人那时便是刻意让镜儿听见。无论如何……镜儿总需面对这样的事实,不如让她自己发现,给她点时间好生想个明白。”
二人顿时陷入一阵沉默,正值此间,掌珠人忽道:“镜儿回信了。”
百里辰闻声,忙抬头一看,只见一只洁白的信鸽飞入房中,落至掌珠人的鸽笼之中。掌珠人将信鸽所携信笺取下,微微颔首,道:“镜儿说她即将前往东北白宜城,可能会在那边的苏息酒馆住上一阵子,会在那儿待到霜天会再离开。”说着,顿了一顿,又道,“百里公子,你一会儿便将这些桃花酥带上,就此上路吧。我会传信与镜儿,告知她短期内不要离开。”
百里辰闻声,冲掌珠人抱拳说道:“多谢……多谢珠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