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不错,唐泽然会死在自己手上,哪里是因为说了什么话,而是因为明明说了那样多要守护的话,却转过身把剑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算了算了,随他吧。天大地大,她却无处可去。前路艰险,有人相伴或许也不错。那一瞬间凛冽的灵力并没有给羽清带来不满或者警惕,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亲近一般。这人身手好过自己许多,真要算计自己,可没必要这么麻烦。
“七魅宗给我备的包袱,重,放马上。”
不自觉的弯起眉眼,随行伸手接过包袱挎在自己肩膀。“这些日子,我做你的马。”
“……”这算什么?许诺?可明明就是个说书先生口中那种一文不值的诺言,为何听过百十个段子的羽清竟是一点都不反感。
没有天长地久,反而让人安心。
“去哪里啊?”既然已经决定要将他当做伙伴,羽清心态马上就产生了变化。
“清儿妹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羽清眼睛一转,问到:“你是寂灭境界了吧?可会飞?”
“自然。清儿妹妹想要远行?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
“中部,云州。”
云州·望水城
十六年前,坐拥中央的云州本是九州之地最繁华的一州。
受尽天下敬仰的玄氏一族盘踞于此,正道昌隆,风调雨顺,百姓和泰。
那时候凉州不过是荒无人烟的偏远之地,燕州也不过是玄家掌控之中的普通小州。幽莲谷还避世不出少有人知,七魅宗也不过小小门派,蜗居一隅。
唯有云州独树一帜,高举着匡扶天下正义的旗帜。天下人无不趋之若鹜,多少江湖儿女一生中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够亲自去上一次云州望水之城,见一见举世闻名的繁华盛景。
奈何一夕之间风云突变。没有任何风声的,闻名天下的玄氏一族倾巢覆灭。仰仗玄氏威压的云州在不过数月之间兵荒马乱,无数江湖帮派揭竿而起,争抢豪夺,流离失所的贫民行走街头,饿殍遍地。
之后才有了魔宗七魅宗的疯狂崛起,燕州成为天下第一繁华之地。才有魔教比武,幽莲谷主名扬天下,凉州成为第一大州。
而云州,仍然遍布战乱的疮痍,残喘的恢复着零星生气。
踏上这一座城的瞬间,无数繁杂的记忆蜂拥而至,她似乎曾经在这片土地上生存过许久,看见无数各式各样的人,却是以无比低矮卑微的视角,在各式各样的肮脏角落里。
心,在那一瞬间,疼痛的几乎停跳。
然而却不过是片刻,当羽清站定,想将这一系列的记忆理顺梳清,却忽然间一个片段也再想不起,刚刚无比清晰的一切化作一团水染的彩墨,朦胧的晕染开来。
“清儿妹妹,你怎的了?”随行很快发现了羽清的异样,询问到。
回了神,羽清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那一瞬间纷乱的一切是否曾经存在过。她的确曾经记得,在被父亲带回幽莲谷之前,经历过无数卑微的无助和饥饿,记得自己一个人挣扎在最阴暗的角落。只不过,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被带走的。
难道,自己曾经生活的地方,竟然是这望水城么?
羽清不说话,随行只好继续自言自语:“难道是我飞的太快,让清儿妹妹不适应了?那倒是我考虑不周。”其实随行心中也有些感慨,作为玄族最后存在的地方,他不能说不熟悉云州。但是他所熟悉的云州是那个傲立九州的云州,有玄家人坐镇的云州,光芒压过朝阳的云州。
而不是这个脏兮兮破烂烂的地方。
羽清一僵。
可不是!她晓得从断魂宗到这云州要跨越整个燕州,车马行进怕是要两三个月才走得到。所以才问问随行能否御空带她,省些时日。谁想到寂灭境界的御空速度竟然如此可怕,随行扯住她的胳膊,不过几日,就已然到了这云州之中。
她可是曾经在几大灵域淬体的人啊!这皮肤坚韧可见一斑。只是,被这随行拉着疾速飞来,直到现在她的脸还被风吹得有些疼……
没等羽清回应,忽然间一队车马由远及近气势汹汹而来,随行看似无意的错步后退,顺手将羽清也拉到一旁。
蹄声答答,车声辚辚。这一队人风风火火,根本没有看向旁边一眼,只留下弥漫的黄土证明他们曾经路过。
羽清进入江湖以来,一直只见过相对古朴偏远的小城,少有车马走过。就算是禹城一样的繁华重城,也因为太过繁华摩肩接踵,反而没有如此气势汹汹的马队,此番可算是涨了见识。
“咳咳,这都什么鬼地方,云州望水城也算是一代圣地,就是这般乌烟瘴气的么。”忍不住抬起手挥了挥,羽清已是不备,被呛得有些咳嗽。
“兵荒马乱可不应该是正常之景。”目光扫过两侧楼宇间飞蹿的数个黑衣人,随行面色不变,也没有用真气去驱逐尘埃。
和初入江湖的羽清不同,随行毕竟是九州江湖最为著名的情报组织影殿的头目,只需一眼就已然发现了这个街道的异常。晴天白日,两旁商铺却是开门闭窗,商贾走动,每个人却都是面色匆匆。
前后两家酒馆,大堂中吃客都坐的零零散散,看似各自吃食,却明明在互相提防。路上背着扁担的斗笠老翁来往过于频繁,看他们走路的姿势和落地的声音,绝不是干力气活的粗人才是。
“你是说城里有变故发生?”
“我和你一起到这望水城,清儿妹妹不知的,我自然也是不知。不过,想知道一个城最近发生了什么,也不难就是了。”
“不难?你有办法打听?”羽清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影殿,毕竟是纵横九州的情报组织,也只有影殿能在第一时间知晓每一个地方的大小事宜吧!
随行看着羽清一笑,戏弄的心思又升了上来:“这就带你去打听。”
跟着随行来到一间估衣铺,羽清疑惑的看着随行为她选出的几身英气男装,问到:“你想让我女扮男装?”
“正是,清儿妹妹,或许你不愿听,但行走江湖,还是男儿的身份更能够省下许多事。”
“以你的修为,还需要我省事?我只以为不管我闯下多大的祸事你都兜得住。”羽清向来是没有心机之人。她初时不愿与随行有过多牵扯,言谈举止便甚是冷漠。但是此时既然决定要同行,便自然而然卸去所有的防备。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似乎是没想到羽清会对他说出这样一番话,随行一直乌云蔽日的心情忽然明媚了几分:“你若真想惹事我定替你抗下,只是一会儿咱们要去的地方,确实非得男装不可。”
话说到这也没啥可计较,羽清终于在隔间换下了自己的一身绿裙。散落的秀发束成发髻,洁白的书生长衫披在身上。紫线做绣,沿着腰线勾勒出纤细却挺拔的身姿,下袍一端兰花一簇,浅紫色的腰封更是显现出无比的贵气。
羽清的面孔本就不甚柔和,此番打扮,甚至不需要束胸,银冠束发,脚蹬长靴,俨然已经是一个翩翩少年郎。
走出隔间,羽清回忆着脑海里初入连城时候见到的那贾家少爷的样子,向随行见了个书生礼,道:“小生见过这位大侠。”
不成想随行竟然是一口笑了出来:“我这个脑子怕是出了问题,竟然会给你穿书生的衣服,清儿妹妹,不,清弟怎么看也是一个江湖儿郎,穿着这衣裳实在是不伦不类。”
羽清刚要变脸,随行却已然包好了剩下的几件衣服付了钱,转身离去,还不忘偷笑着安抚到:“无妨无妨,打听消息而已,清弟明日再换侠装便是。”
羽清不满的跟上:“所以,我们究竟要去什么地方打探消息?”影殿被誉为平衡天下的惊天脉络,羽清自然十分好奇。连绝大会只是见到了许多黑衣遮面的影众维持秩序,除了知晓这组织高手甚多,并没有其他了解。此时说到打探消息,羽清自然以为随行要带她去影殿,心中还是有些期待。
“嘿嘿,若问这江湖上最是鱼龙混杂、消息灵通的地方,自然要数,春风阁。”
终于来到那“春风阁”门前,看着满眼莺莺燕燕,往来宾客,羽清才终于知晓,原来这江湖上消息最是灵通的地方竟然不是传闻中的影殿,而是
青楼。
“哟,这位公子,面生的很~第一次来我们春风阁吧,要不要跟我走呀,给您介绍介绍咱们的特色。”
“公子公子,您这般清新俊逸、品貌非凡,是哪里来的大户人家呀,奴家名叫落落,也懂得许多新鲜玩意儿,您给指点指点?”
羽清刚到门口,几名娇艳女子便迎了出来,一番娇滴滴的寒暄惹得羽清一阵恶寒。她小小年纪,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哪里想得到女子脸上竟然还能涂抹这许多色彩。
有些被这阵势吓到,羽清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这一退却露了怯,大门口眼尖的老鸨不满的走上前推开几名自荐的少女:“这位姑娘,我们这春风阁可是风月之地,姑娘小小年纪,这不适合你。”
老鸨阅人无数,羽清的女儿身份自然逃不过她的眼睛。谁若是真以为所有小丫头都可以换上衣服就变成谁也分辨不出的男儿那可真是白日做梦,就算是如此硬朗潇洒的羽清也不行。
“切~原来是个女的。”几名少女嫌弃的挥了挥手中香气扑鼻的纱巾,四散而去拉拢旁的客人。
她们这样一闹,羽清却不满起来。以她万事争胜的脾气,如何能咽下这口气?当即上前一步,不满的对着老鸨叫嚷到:“姑娘家怎么就不能进风月之地?难不成你这阁里连个俊朗的男宠都没有?”
羽清上前说话,随行则是在后面拿出一锭银子晃晃,老鸨眼睛雪亮,眼带媚笑,原本的话刚到嘴边立刻变了风向:“哎哟!瞧我这张嘴,有的有的!俊朗的,温柔的,风流的,威猛的,咱们春风阁那是应有尽有。”
“那还废什么话,带路!”
“好嘞~两位里边请嘞~”
满脸堆笑的将两人迎进去,老鸨不动声色的收下随行的打赏。前方的羽清并不知晓这弯弯绕绕,老鸨可是眼观八方。这怕是那个江湖大户的大小姐,最不在意什么繁文缛节。来寻这新奇乐子这是寻常事。在她这里,有钱的,都是大爷,管她是男是女!
春风阁隶属万古商会,也是遍及九州的巨大产业。与拍卖场和赌馆一起作为万古商会的三大黄金支柱。因为风头太盛,九州之地甚至流行起用春风阁代替青楼一词的习惯,边边角角的其他青楼更是想尽办法与这清风阁贴上一点关系。
望水城的春风阁,也是百年历史的老阁,曾经风光一时,冠绝九州。因为太过盛名,早已洗去低俗下作之风气,反而成为最是耀眼繁华的名流院阁。天下文人墨客用尽辞藻书写春风阁的景致和人文,倒是流传出许多佳话。
如今时过境迁,望水城风光不再,但毕竟瘦死骆驼比马大,这春风阁的地基还在,院落还在,当年的精心设计和美名流传还在,虽然不复天下第一盛景,却也是望水城难得的繁华之地。
在门口被那几个女子一闹,羽清对这春风阁印象极差,脑补出不知多少不堪之景,几乎是全凭着一口闷气闯进来。只不过穿过廊厅走到院里,才发现这里面竟然也是亭台楼榭,山水池塘,颇有一番雅致。
偶尔几对男男女女相拥走过,虽然言笑晏晏,却未见靡乱之景,倒像是真正的知己,举止亲近,却不叫人排斥。
“怎样,和你想的不同吧?”将羽清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随行走在羽清身边,随意说到。
“确实。”羽清认真的点头,感觉自己又涨了见识:“这里面竟然如此之大,我们要去哪里打探消息呢?”
随行带着羽清向一处院落走去,就坐在大堂的散桌,并未叫女子作陪。台上几名清丽少女带着面纱正在抚琴,龟奴过来斟了茶水,送上几碟点心,也没有旁的要求。
羽清随意的坐下,拿起一块蝴蝶酥品尝,耳朵里,就已经自动飘来了四面八方无数的消息:
“你可知,那郭家的小姐去了哪里?原来不是失踪,而是和自己的情郎私奔了!”
“东五街新开的粮店,卖的可是官家流出的新米,还是第一次在云州出售。”
“连绝大会听说没有?就在那凉州的连城,听说第一魔教幽莲谷去了一对儿十几岁年轻的小情侣,恩恩爱爱,镇压全场,后来女孩儿将晋级的机会让给了男孩儿,但是那女孩儿才是更强。”
“可不是么,我听说那女孩儿是个妖女,能够驭火杀人,不愧是响当当的第一魔教,早和天命之子林莫语有了联系,若不是男孩儿失手,那七魅宗主根本不会下场。”
“没错没错,我也听说,如果天命之子要跟哪个正派根本没必要这些波折,搞什么连绝大会,就是想光明正大的投奔魔教罢了!想不到想不到,策书斋的人都已经和魔教搭上关系。”
羽清看向随行,发现对方也正面带笑意的看着自己,并不对邻桌人的话感到奇怪。忍不住问到:“你知道我在连绝大会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