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远舟对钟纤秾道不必去劝谢皎皎,自己则去了燕方回的客房。
以往同衾而眠的兄弟俩到如今是有些尴尬,谢远舟教下人搬来长榻就摆在燕方回的床边,不由分说的躺上去,直挺挺地望着上方。燕方回觉得有些好笑,那边,已听谢远舟开口。
“父亲是今年初去的。”
低沉的声音在这昏暗的房间内缓缓流淌,不含悲喜。
“大哥胡闹,先是和东黎国的人称兄道弟,利用自己的身份偷取军情意欲通敌,被父亲发现,关了起来,可谁知他出来后不思悔改,性情暴戾,在娶了大嫂之后还强取良家女子,将侯府搅得不得安生,父亲本来身体就不太好,被他气得几次晕厥,到最后……缠绵病榻,已是油尽灯枯之态了。大哥将二哥赶出去经商,与三哥产生嫌隙更是为他下药毒害他,害得三哥如今依旧疾病缠身。至于我……你知道的,大哥向来不喜欢我,那些委屈我也能忍,可谁知他竟害我生母丢了性命,父亲闻此,更是差点背过气去,与大哥断绝了父子关系。可大哥却将父亲软禁,只等父亲一命归西,他好掌管侯府。”
“我九死一生逃出求见圣上,将父亲手书带至圣驾面前,圣上闻此勃然大怒,命侍卫统领带人包围侯府擒拿大哥,将之下放天牢,父亲临死前将侯府交到我的手里,一夜之间,侯府已经不复往日峥嵘……”
谢远舟的话几乎都是真的,可这其中缘由却见不得人。他挑重点给燕方回说,燕方回也就只能选择相信他,相信这些话。
毕竟他还一直把谢远舟当做兄弟。
“如今侯府也平静了下来,若是不出意外,应是风平浪静。”燕方回安慰似的说道,希望谢远舟真的能将这侯府管好,免得一朝倾颓。谢远舟应了声,又想问燕方回想不想娶皎皎,半晌,没说出口,却听燕方回问道:“对了,那个师姑娘,现在可还在侯府?我在漠北遇见一位名医,说不定可以治好她的……”
“她死了。”未等燕方回说完,谢远舟生硬的打断了他的话。
燕方回一怔。
苦笑了一声道:“哦,那好吧。”
房间里的气氛再次沉闷下来。
“那她……是怎么死的?”燕方回追问了一句。
谢远舟咬了咬牙:“病故。”
燕方回闻之有些可惜,重重叹了口气。
本以为请了名医能为她治好腿疾,却没想到人已故去。他曾远远的见过师秋荷几面,心想那样一个女孩子坐在轮椅上未免太过可惜。他差人问过师秋荷要不要和自己走,看她在侯府的日子多半不好,他则会带她遍寻天下名医,可得到的回答却是不必。
燕方回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仿佛一点一点堆积起来的柴还没等点着,就被一盆冷水迎面浇下,连见到火星子的机会都没有。
谢远舟却无心成眠,侧过头望着窗外的月亮在心里冷嗤。
他不明白她师秋荷有什么好,不就是有点心机么,怎么一个两个都惦念着她!今日看谢皎皎那模样也是,眼看着就要将那句“连师姐姐都不在了更没人肯真心关心我”说出口了。
不过好在如今的师秋荷已经死了,已经彻彻底底的死了。没有人能知道他一路走来的秘密,没有人知道他也曾用双手沾满鲜血,也一样的罪孽深重。
可是,为什么没想象中那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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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谢远舟与燕方回彼此相对静默无话。
那厢的师秋荷抄经抄得手都快酸死了。
若只教她在纸上写还好,可钟纤秾偏偏要她在白绢上写,白绢篇幅大,写起来不方便得很,并且还要她自己裁成大小适中,槐香裁的时候割破了手,现在就只能单手为师秋荷磨墨,也帮不上其他的忙了。
好在江沉雪还会写些诗词以慰相思寂寥之苦,这才让师秋荷看见那一摞子藏起来的小笺。师秋荷擅书,模仿起字迹虽不说一模一样,若一般人是看不出差距的。更何况她一有时间就练,如今写起来已是与她的别无二致了。
她见江沉雪写诗多是以哀怨口吻,读起来倒是想嘲笑她也所托非人。比如一句“明月又上鸳鸯锦,照见离人不夜愁”就使得师秋荷可怜起江沉雪来,何必又为了谢远舟自怨自艾,实在是不值。
一边想着,一边抄经,夜已三更。
师秋荷突然听到一阵哀怨的哭泣之声,手一抖,豆大的墨汁低落在了写好了一半的白绢之上。
油灯虽则明亮,一阵阴风吹起纱幔,人也突然感觉到冷。师秋荷早让槐香去外面耳房睡去了,而此时那一阵阵哭泣声愈发得清晰,仿佛从四面八方而来,想要扼住师秋荷的喉咙。
侯府闹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