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屋吧,小心受凉。”进到东房,坐在炕沿上,她蓦然又看了他一眼。“我这几天正难受哩。”她低着头说。
女人拾掇床上的被褥。他把裤子穿好。他洗了脸回来,见炕桌上摆好了吃的。
“乡里人,吃啥早饭。”他说。
“你是城里人啦。”她抿嘴一笑。
“你就不说好听的。我今天就走呀,收庄稼也不回来了。”
“谁嫌你了?唔,我还是有点难受哩……我真怪啊。”
她的脸红得厉害。她在给我演戏哩,他想。他心里依然充满愉快。他盯着她,想,演吧,往下演吧,看最后能演过我不?我如今可是正格演员。他的目光,含着嘲弄的神色。
保瑞放下碗,从炕褥下边摸出几张存折和几百块现金。“这都是我挣的。我这次回来,就是给你送钱的。我一辈子没摸过这么多的钱。我要是被城里的汽车撞了,这钱怎么也不能黑在银行的嘴里。”他的嘴角奇怪地抖了一下,“听着,以后我都放在你这儿。我把一家人的未来,拴在你身上了。”
“什么活呀死呀,再胡说,我偏不管了。”可她还是打量起几张花花绿绿的存折来。“真漂亮。”她说。
“这是大钱。”他说。
“嗯。”她点点头,把存折拿起来。
“我要是有了什么意外,你就靠它过活吧。”
“又胡说了?”她把存折放在炕桌上。
“我不是吓唬你……可我还是在胡说吧?”他笑了笑,“我干嘛要惹你生气呀?前天晚上,我又梦见跟你在一起了……我不哄你。”可他还是疑心,自己正在哄她。城市已经把他的意识搅乱。“我没哄她,我是做了那个梦。”他想。
“你就不怕我把这些钱黑了?”
“你黑,我就是要让你黑呢。”他点着头。“我的女人。”他在心里唤道,眼眶随即潮湿了。“我为啥进城?我说过,我就是要让你从今起能跟人一样地活,跟人一样地吃饭,跟人一样地拉屎,拉出油汪汪的屎。”他的喉咙哽咽了。
彩珠猛地把脸扬起来。接着,两个人紧紧搂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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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瑞还是花了整整一天,把菜地拾掇出来。
彩珠把莲花的一套旧被褥拆了,洗干净,打算缝好后让保瑞带走。中午,她回去给保顺弄了点吃的,然后又过来忙碌。
下午,云霞过来一趟,蹲在菜地旁跟保瑞聊了一阵。她再次询问,在城里都干些什么。他说,什么都干。她说,拐骗女人你也干么?他说,城里还有比这更厉害的。她说,你算是大开眼界了?他说,明白了不少道理,不敢随便嘲笑人了。她怔一下,朝他的牛仔裤和黑皮鞋睃了几眼,笑道,你大哥说你懂事多了。他摇着头说,其实还是跟过去一样,只是过去没钱而已。他用自嘲的样子说,钱真的挺厉害?她说,至少是有些变化吧?他问,变了不好吧?她说,这你去问城里的女人。他就再次想起乔琳琳的傲慢。手上的小铲,猛然把一根粗草斩断。
他想着大学生们的浮躁。那女人喜欢的,就是这等货色?既然她那么喜爱标新立异,就应该看到他的优点。在一派无病呻吟中,他这个通身弥漫着生活气息的真人,本应该使她感到刺激才对。他肯定比她父亲的那个保姆,对创作灵感的激发具有更高的价值。他更有思想和活者的气概。他再次想,她是在演戏。她为什么要这样,是对他的重视吗?他继续想入非非。
“真的,你给你大哥也找个活儿。”
“城里的医院,缺个洗尸体的……”
“你……混账。”她把脸沉下来。
“你看,你看,我就知道,你何必来为难我呢?”
“反正,咱家已经出了你,我也算扬眉吐气了。看谁再敢小瞧咱家。侯百发那***再有钱,家里也没有在省城做事的。你不知道,他孩子在我的地里拉了一摊屎,他都要铲走,还专门对我说,这是福气,不能随便丢。这不是欺负人吗?”
“邻里之间,计较这些干啥。”
“当初我咋就没嫁给你呢。”她嬉笑道,“莲花咋就这么没福气呢?是谁要挤断她的福气吗?可怜的人……”
彩珠从堂屋里出来,盯着云霞,说,你是在给谁叹气啊?你娘家出事了吗?云霞说,听听,我娘家会有啥事?你的话怎么这么不顺耳。彩珠依然笑着,说,你这就把新袜子穿上了?这是尼龙袜子,是冬天穿的。云霞的脸上一阵泛红,说,保瑞给你送了一件毛衣?看样子,我也得把小叔子伺候好哩。彩珠说,屋里正好有一盆脏衣裳啊。云霞起身,朝屋子里走去。一会儿,她走出来,说,除了一条裤衩,什么也没有。彩珠用手背挡住嘴巴,笑弯了腰。等彩珠回到屋里,云霞再次蹲了过来。
“你看彩珠刚才笑的……这十几年,你见她这样过吗?你就多照应着她点吧。”云霞摇着头,“可怜的人……”
“我早就说过,大嫂姐嘴快,但心地善良。”
“你明天过来吃晚饭吧?我给你割肉去。”她眼巴巴地。
“就这么想谢我?”他盯着她,“当年你结婚的前夕,我眼巴巴盼着你能快些入门,好让我吃上一顿红烧肥肉。可是接你的前一天,大又让我去给县城的一个远亲送贴。回来的路上,我怕吃不上肉了,急得一个劲捶腿……后来,肉也吃上了,还吃上了你喂给我的一块硬糖。我就象第一次得到别人的疼爱,躲在茅房里直抹眼泪,想着将来要怎样报答大嫂姐……”
“人不知足。想想当年,眼下一点儿也不苦了。”
“秋天我不准备回来了,你跟大哥帮我收麦子吧。我给你和大哥一人送一件毛衣。”他观察着大嫂的表情。他还想再说些什么,最后却闭住嘴。她的目光并没有什么特别,他的脸上却有了一点不自在。他怀疑自己在这个女人面前,永远缺少对待彩珠的那份真诚。这是为什么呢?是彩珠义无反顾地把自己的全部都奉献给了这个家庭,而大嫂却始终把一大块保留起来的缘故?多少年来,在他的头脑中,不时就会出现这样的念头:当初真应该把大嫂嫁给二哥,把彩珠嫁给大哥。他有些明白了,他对这个女人的冷漠,在很大程度上正是由于对彩珠的怜悯而引发的。
“就别提送东西啊。”她说。
他就更加后悔,说了刚才的话。在大家眼里,他成了什么。
“昨天我走后,大没骂我吧?”
“母亲还说,很想来你这边看看哩。”
“别,她的腿不好。你家好象有几块样子奇怪的小石头,都拿来给我。谁家有这样的小石头,都收来,一枚我付五块钱。”
“五块?我看你是钱多得烧包了。”她忽然想起什么,“老实说,你在城里睡秀娥了没?”
“她又吹牛了?”
“你真不如在城里找一个,让咱们侯家也改改门户,让我也串串城里的亲戚。瞧人家秀娥,在村里多神气。”
不知什么时候,彩珠站在了两个人的附近。“你是为两个小侄儿操心吗?大嫂姐,我知道,你的心一贯善良。”
“你怎么跟大嫂说话呢?”保瑞忍不住说。
“咦,我也是你的嫂子呢。对不起呀,大嫂姐,是我冒犯你啦。你接着给你两个侄儿的大开导吧。”彩珠走开。
“莫名其妙。”云霞望着彩珠的背影,“要不是看在大家难得这么高兴——”她好似要蹦起来,最后,只把拳头一挥。
“你是嫂嫂。在家里,不是谁都让着她一点么?你看她整天守个瘫子……”保瑞的脸上,露出无事的微笑。
“行啦行啦,她是大功臣,是侯家的奶奶……”云霞斜眄着天空,“我走啦,免得在这里碍眼。”她把身子扭过去,“你需要用啥,就自己过来取吧。”说罢,迈着很响的步子走了。
屋子里,传来嘤嘤的低泣声。
拒绝风流_拒绝风流全文免费阅读_第3章嫂子,我的女人更新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