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屋,保瑞打开灯。秀娥眯着眼睛,四下打量。保瑞沏了一杯浓茶,庄重地放在她面前。她说,你变了。他说,这一个多月,堡子里都有些啥新闻?
“红玉嫂跟春林乱搞,被人撞见……韵梅的肚子大了,大家都还没注意到呢。”她冷笑道,“可我注意到了,她已经好几次啦。你猜是被谁弄的?是村长。一次我见韵梅在村部的一间屋子里洗下面,仿佛才干了那事,当时村长在另一间屋里写东西。”
保瑞摇头说,胡乱猜疑。
“不可能吗?不是考虑到韵梅跟我不错,我早嚷出去了。你不见韵梅的儿子跟村长长得有多么象?连红玉都发现啦。”
“让红玉说去,你别乱说,就要重新分地了。”
她接下来说,乡里给村民的摊派又增加了。为加强治安,乡治安组又扩大了几个名额,工资费用全由下面负担。乡里把自行车年检变成了季检,每辆车由每年六块变成每季度两块八,不交钱就没收车子。还有计划生育小册子,每家交五块八。连会计耀华都火了,说,现在是五十八顶大盖帽,围着一顶破草帽。侯建新不爱听,从后面把烟头扔在会计的头发上……还有,乡计划生育检查组和县上的什么组,也下来过。计划生育组下来,正好轮到彩珠家送鸡。检查组说,保顺家的计划生育搞得不错,可以发奖,可又让人家交九块八的奖状工本费。村长沉下脸来。也不知道通知了彩珠没有。她叹息说,就快要轮到自己家送鸡了。
“我那两个孩子放在二哥家,”他笑眯眯地瞅着她,“也不知道四口人眼下生活得怎么样?”
“孩子们我见不着面。彩珠的精神倒是比过去好得多,脸上有了红润,跟换了人似的……你怎么就不关心关心我嘛?”
她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目光有些呆钝。
他想抗拒她的诱惑,可他的神情同样有些不自然了。自从进了城,他就没沾过女人。机会倒有。一天晚上,春花拉着他的手说,不要你再给我帮忙了。月光下,她的脸上透出一层苍白。她的手很烫。他想把手抽回来,她反而攥得更紧。她低垂下头。他说,你讨厌我啦?她扬起脸来说,今天我休息,就去我那里坐坐吧。他摇摇头。她的脸色,变得沉郁,说,那你回去休息吧。他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几次想喊住她,都没有能张口。
连着好几天,他再也没有见到她。
他不知道,她为何会这么痴傻,为何会对他产生爱情。他一眼就看出来,她在爱他。但这是可能的吗?他的心,好象都有些生气了。她是干什么的,是什么身份,怎么能随便对他这样。他侯保瑞虽然也是下贱的,却不能贱到这样。他有远大抱负,而且到了那一天,他的历史也还算清白。他感到作为男人的优越。
“春花,你这是羞辱我啊。”他的心里带着恼恨,“在你的眼里,我跟你完全一样,是毫无廉耻和人格的东西。我们两个人真正构成了一对。然后,我们再生一个这样的孩子。唉,总有一天,我要与这个行当进行最彻底的清算。跟你结婚?可笑,太可笑了,你也太疯狂了。噢,我简直想杀了自己啊——”
不过作为男人,他对春花的这分情谊,还是很满足。他并不真的歧视她。他不会歧视她。比起那些无聊的阔妇,她要纯洁一百倍。他珍惜跟她的友谊。他不可能再结婚。他作践彩珠,是想作践二哥,想作践那个大家庭。她总觉得,她是强者。她明明是活着的僵尸,是听天由命逆来顺受的弱者,却总要把自己看成强者。就算把家庭的重担独担起来,也不能算强者。她一直在默默改造自己,改造在身上从来也不存在的地主血液,满脑子悲剧式的认同,却要可笑地认为自己是强者。他便要强暴她。接着,他尝到了灵魂的苦痛。春花虽然跟彩珠一样善良,但面对这个巨大的村堡,却懂得自己是弱者。他不想对她施暴,哪怕她自愿。他跟盛行享乐的时代,格格不入。他不想加重灵魂的负担。
终于有一天,他对一个姑娘说,你去把春花叫来,我有话要说。春花来了,她又瘦了不少。两个人在河畔坐下来。
“我本是想去你的住处找你哩。”他说。
姑娘不相信地摇摇头。“你今天……想说什么呢?”她的目光,含着期待。爱情的折磨,使她的心里越来越烦躁不宁。她成了魂不守舍的人。她已经洗手不干了,几个主动找来的男人,都被她冷淡地拒绝。她的收入锐减,不得不重新安排支出,最近连菜也很少吃。不过这种艰苦的生活,并没有使她觉得难熬,反倒孕育了一种幸福感,为爱情而奉献的幸福感。某一天,她突然想去野地里哭嚎一阵。可是,她明白,她其实流不出一滴眼泪。
“想出来坐坐,也想让你解解我的孤独。”
“可我算个啥呢?”
他沉默了。他知道她要的是什么,于是便不能开口了。他也不能象过去那样跟她亲近了。
“你再也别来给我帮忙了,我洗手了。”她突然说。
“好的,春花,你就是我的亲妹妹啊……”他说。
春花站起来,扬起两条腿跑了。她再也不想看见他了。她愤恨极了,痛苦极了。“妹妹?还是亲的?”她简直要发疯了。她回过头。她大概希望他能追上来。她的脚步早就慢下来。他没有追过来。这个沉痛的事实,立刻让她那昏愦的头脑清醒过来。
“侯保瑞——”她站住,望着漆黑的夜空,在心里叫道。
她想立刻去接待一两个男人。这个报复的念头一经出现,内心就充满了更大的痛楚。
此刻,她的情感在继续堕落与变成圣徒之间摇摆不定。不,她还是更想变成圣徒。这个念头早在认识侯保瑞之前,就存在了。
她多次站在教堂门外,听里面的布道。她是多么渴望,有一天能走进教堂。当她第一次站在教堂门外,心中是多么羞愧:眼前尽是衣着朴素表情高贵的人。她们坐在院子的长木椅上,听一个女人讲解,目光流露出绝大的虔诚、善良和渴望。这一刻,她终于相信了姓屠的老太太所讲述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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