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保瑞领来一个中年男子。姑娘跟这个操外地口音的汉子交谈了几句,就走到保瑞跟前,塞给他一张钞票。姑娘转身走开时,保瑞拽住了她的衣服。
“我还能为你服务吗?”他用令人吃惊的直率问。
姑娘沉默一下,很快点点头。她和中年汉子走了。
保瑞站在那里,久久琢磨着姑娘的表情。她是多么善良。他的精神世界,陷入麻痹状态。几分钟后,他蓦然想道,怎么没有跟踪她?她要是不来找他了咋办?万一韩美娇明天不要他了,他就连要饭的地方都没有,丐帮的小片长是不会让他安生的。必须把丢失的钱找回来。他迈开两腿,朝火车站的后面奔去。
他走上天桥。直到这会儿,桥上还站着不少人。他们的形迹全都十分可疑。一些男人在几个女人的身边转来转去。一个女人死死地盯着他,似乎还朝他微笑了一下。他立刻也弄出一副笑脸来。这下可好,她竟然跟了上来。他有意放慢脚步。她走到他的身边,拽了一下他的衣服,用更加放肆的样子朝他媚笑。
“想住旅馆吗?”她小声问。
“旅馆在哪儿?”他问。
她朝前一指,说,就在天桥下面不远,很安全的。朝她指的方向望去,是一片一片农式四合院住宅;再往远望,也就是山脚下面,是大片的田野。就是八年前,他也没有去过那里。身边这女人过分谨慎的样子,使他的胆子更大了。他跟上了她。
“就是这里。”她在一个院子门前停下来。
这是典型的四合院结构。一些屋子的窗帘捂得严严实实,只从里面透出昏暗的灯光。一个男人从一间光线很暗的屋子里走出来。女人马上过去,跟他说着什么。他又进了屋子。
“他是这家旅馆的老板,只管抽钱。”她对保瑞说。
他观察一番,说,这里恐怕不太安全。他朝外面走去。她抓住他的胳膊。他扳开她,说,实在抱歉。她咕哝几句,没有追上来。他在另一家旅馆门前站住。立刻有两个女人跑出来。
他在院子里走动,跟她们交谈、说笑。一个姑娘觉出他对她们没有兴趣,就说再找一个来。他想拒绝,她已经去了。另一个女人这时夹紧双腿,收紧肚子。他以为她哪里不舒服,却见她做了几个下蹲运动。以后他才明白,她练的是缩阴功。她就是要让男人们对她无比满意,都成为她的回头客。她在他面前没有一点不好意思,就仿佛她跟站大脚的没什么两样,都是器官出租。站大脚的出租四肢,她出租屁股。站大脚脸上多了点仓皇,是由于穿得太破。她却比城里的时髦女人还时髦,这季节就让大半个**露出来。走在街上,她不让雅妇们羡慕死才怪。她们会争相效仿她,在高原的寒凉中体验潇洒。所以,她怎么会不显得尊贵。
他冷冷地注视着她,觉得自己真不该再有什么不安,他只是器官出租行业的中介而已,他必须赶快把八十块钱挣回来。
蓦然间,一间屋子的灯亮了,一男一女走出来。男的朝他瞥一眼,出了院子。女的进了一间屋子,提起炉子上的茶壶,往塑料盆里倒了些热水,又舀进一些凉水,然后脱下裤子,屁股盖在盆子上,洗起来。保瑞正在惊愕,另一间屋子的门开了,出来两个女人,其中一个就是刚才去给他找姑娘的。另一个女子,最多也就十**岁,她刚走出几步,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
“妈啊……”她这么呻吟一声。
保瑞趁姑娘还没爬起来,转过身,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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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天晚上起,保瑞认为自己才算开始了在这座城市里的挣扎。他丢掉了一切幻想。炼狱,就是你的人生。赤贫小子,你彻底没有了尊严,你落难到了人类的最底层,你被剥成赤身,踏着你正淌血的灵魂,向着未来的苦难前进……你同时正凶狠地践踏着祖训的说教,这倒让你有了一丝畅快。好啊好啊,就让尊严这个词永远从贫贱的侯家堡的字典消失吧。只是,你最好别让高尚的儿子女儿猜到你在城里干了些什么。他的心脏抽搐一下,也只是抽搐一下。他也跟城里人一样,变得麻木了。
“总有一天,我要与这个行当进行一次清算。”
通过最早建立起关系的名叫春花的姑娘,他又认识了几个年轻或不算年轻的女人。每天傍晚直至深夜,他就象个幽灵,在广场的各个角落游窜,充当人体器官出租行业的中介,而不是什么拉皮条……白天,他则换成另一副面孔,摆弄洁白的瓷碗。
几个女人感激他,或是想讨得他的好感,经常请他吃饭。为了不使她们的好意撞在一起,并避免白天跟她们进进出出,他让她们轮流请。为了省事,她们有时干脆塞上几块钱了事。在这些交往中,谁也不感到别扭。过去,他要是看见她们,如同看见脏东西,会很不舒服。现在,他的感情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发现她们除了干那种事,跟常人没一点不同。你对她厉害,她也会生气;你夸她漂亮,她也会高兴;你说下流话,她也会害羞。她们除了干那事,真的跟常人没一点儿不同。她们也渴望尊严。简直跟他侯保瑞没有任何区别。她们也老是想跳出来,如同他也随时准备离开这行当一样。他想,他确实跟她们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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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经常不在酿皮摊吃饭,他能领到更多的工钱。可韩美娇发现了他的勾当,就会马上辞了他。在危机感的迫使下,他的目光总是在寻找挣钱的机会。
一天晚上,看见那边货运楼前,停着卡车,他遛达过去。卡车驾驶厢里钻出一个脑袋,司机问他肯不肯搬点儿货。
“都是旧衣服,每袋也就百十来斤。”司机说。
保瑞说,这活儿一人就能干。两个人很快商量好了价钱。一个穿着铁路制服的女人来了,把货运室的门打开。司机赶紧从驾驶厢里出来,过去,给女人的手里塞了几张钞票。
保瑞抓住一个麻袋,拎起来,感觉至少有二百斤,就对司机说,工钱还得再加五块。司机很痛快地答应了。背到了第五个麻袋,保瑞从开线处看到,里面的衣服上带着血迹。这八成是走私进来的死人衣服。哦,黄定国只是搞一点小钱,还没有形成产业的趋向。据说在车间用机器成批生产人的时代,快要到来了。他想象不出来,那将是什么结果。不过,金钱还会支配一切。你想买一个机器生产的漂亮点的女人或男人,就得付更多的钱。物质不可能极大丰富了,因为新的东西天天在出现。而能不断赶上时髦的,只是少数。你若不能成为强人,就别想获得幸福了。
这次经历,几乎把他的斗志泯灭。还没有挣到钱,他就再次把这个世界看透。不过普通人的未来,真就都那么灰暗吗?
还是必须搏击,至少在表面上使自己象个普通市民,哪怕不能成为民间的市民,也要成为一个准市民。
一个多钟头后,几十个麻袋全装上了卡车。
司机忘记了保瑞的存在,就要开车走人。经保瑞提醒,司机这才想起来,又问有没有三十五元零钱。保瑞掏出三十五元给了司机,司机给了保瑞一张五十元的钞票。手上的钱,有些不对劲儿。保瑞追上去,拍驾驶厢的玻璃。见司机不肯停车,他抓住车斗的铁栏杆,一只脚也飞上了车斗。司机这才把车停下来。
“是我给你的那张吗?”司机把钱拿过去端详。
“***,去派出所讲理。”保瑞揪住对方的衣领。
“算我倒霉,给你换一张不行吗?”司机掏出一摞五元的钞票,数出十张,给了保瑞。保瑞这才松手。他瞅着开走的车,目光仍然有些疑惑,自己怎么就发现了那是假钱?可这是多么低档的智慧,多么被动的智慧,这是弱者的智慧。他并不得意。
他现在成了皮条客,离准市民的距离更遥远了。
他的心在疼,他看到命运之神还在作弄他。
拒绝风流_拒绝风流全文免费阅读_第15章皮条客,命运的又一个作弄更新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