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伸出去的手突然断了开来,他却完全没有感觉到,甚至于没有感觉到疼痛。他又听到了冲墨的叹息,所以想要转头望向冲墨,却发现自己的头已经转不过来了。
小厮的眼睛一直盯着赵姬的眼睛,忽然之间发现赵姬似乎变的高大了起来,他无法再望到赵姬,视线也一直在往下滑落,直至滑落进一片黑暗之中。
冲墨在与先前街上男子的一番无声的打斗中便悟出了不用手亦可杀人的方法,然而他终是觉出自己无法纯熟的运用。他本来一开始就想要小厮的头落下,可惜没有控制好,只是将小厮的手砍下,好在第二次终于将小厮的头斩了下来。
可是还是不够完美,因为小厮的头没能够完美的被砍下,事实上被削去的还有他的肩,所以冲墨摇头。
冲墨又是摇头于自己又杀了人了,他先前的心病未好,如今贸然出手相当于旧伤之上再添新伤,自然要摇头责怪自己一番。
同时摇头的还有那个华服男子,冲墨看到那位令尹公子先是摇了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
冲墨感到很奇怪,他能够明白无难公子摇头于自己的门客给自己丢了脸面,但是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他又要点头。按理说,这种剧情下,自己的手下被杀,主人当然要出来讲上几句话,或是派一个高手来再和冲墨打上一顿。
当然,冲墨并不希望无难公子真的再找个人和自己打一顿。
先前与街上男子的一场争斗虽然用的也是眼下的法子,然而那时更多是自己有所体悟,才能够自然而然的断开男子的发丝。如今却要比第一次用的勉强的多,且冲墨并没有完全掌握住那种方法,所以有失误。失误后又补上一下,自然就更加的吃力。
冲墨现在感到很累,但他又不能够让被人看出他的累,于是便更加的累。
他知道自己先前之所以能够杀死小厮,是因为小厮没有认真对待自己,虽然冲墨有信心即使正面战斗也能够赢过小厮,然而能够赢过和轻松的赢过终究是有区别的。
而如今冲墨有些托大也有些义气用事,所以其实他现在的情况很糟糕。
托大是托大于自己的发挥,加之之前战斗的顺利,心中其实难免有点骄傲。然而骄傲有时候是很麻烦的事情,便如现在。
冲墨因为小厮竟然想要碰赵姬而义气用事,从起初的生气到后来的杀人,便是心中的怒转为杀意。所谓冲冠一怒为红颜,这本来是很不理智的事情,可惜冲墨还是做了。且赵姬心中知道,也很开心。
同样觉得不理智的还有席间的所有人,大家都看到了小厮的死,虽然没有看到冲墨是怎样杀死他的,但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厮确实死了,且一定是冲墨杀的。
这话看上去没有逻辑,然而对于显贵来说,他们需要的不是逻辑而是自己握住别人生命的手捏的紧与不紧。
紧,便死;不紧,生不如死。
在所有人的眼中冲墨惹了令尹家的公子,自然会死,当然,更可能是生不如死。所以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是那种好似望着一个将死之人的眼光,亦或是望着一个傻瓜。
冲墨感觉到了周围的目光,然而他什么都做不了。因为做不了。所以感到有些难过,心中终于发现自己需要很多东西,无论是为了现在还是将来。
他被那些若有若无的眼光盯着,便越发的脸红。然而更多的只是羞怒,羞于怒于自己受到轻视。
他看着地上的血,又想起那天的血,于是终于忍不住俯下身吐了起来。
好在早上吃的只是些清汤面,所以吐出的东西倒是没有太大的异味。冲墨身子俯的有些过了,于是腹中那些没有消化的面条便吐在了血泊中,和着鲜血立时染成了红色。
在场的男人们并没有发出太大的体现感情波动的声音,女人们也不过是稍稍发出了几声象征性的娇吟声,与其说是害怕还不如说是为了勾引男人们。
然而男人们没有功夫去望那些女人,因为他们在等一个人出场。
冲墨很快被人安排换了座位,虽然大家都觉得冲墨必有一死,然而本事摆在那里的,倒也没有人傻到招惹是非。
冲墨在被换的座位上跪坐好后,接过赵姬的手帕擦了擦嘴,又看了一眼,就很自然的收进怀中。
“令尹家的嫡子,只有王族的人才能叫公子。”
赵姬说了一句话,然而前后之间的连接很有问题,无论怎么读都不通顺,更不会让人觉得之间有什么关联。
冲墨很聪明,所以他听懂了。
“有权有势---我最近好像有些骄傲了。”
赵姬一样很聪明,“真正骄傲的人都有骄傲的资本,之所以骄傲,是因为有值得骄傲的。”
“我见过很多人,所以你在这座城中必定无敌。”
冲墨很好奇这两段话,不得不说,这两段话他听了之后确实很高兴,然而又有些不确定。可惜他不想继续下去这样的话题,他怕自己太过自信,那样就会自负。而自负的下场---,冲墨看了眼还在清扫中的原来座位,就会如同小厮一般。
“不是说白天是不会开门做生意的吗?这些人又是在等谁?”
赵姬摇了摇头,一个字都还没有吐露出口,就见四下忽然黑了下来。
赵姬一惊,以为无难公子已然开始报复,慌忙之间便要起身。
冲墨拉住她的手臂道:“莫慌,有人出来了,看来是他们要等的人。”
冲墨的全身呼吸之法一直都展开着,所以一切他都能够看的清清楚楚,有没有危险自然是一目了然。
楼顶之上忽然投下一束灯光,冲墨看去,却见一盏奇形怪状的灯将所有光亮具成一道光线降下。
他再看光亮所致处,不知何时有一个巨大的莲花。
一时间人声全无,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又见天空之中撒下粉红色的花瓣,映着灯光一时之间美轮美奂。
乐起。
随着悠扬的乐声,莲花朵朵绽开,就见一女子侧卧其中。那人一伸手,一抬足,便是万般的妩媚。
渐渐舞起,整个人仿若化身千万,就是千万种妖娆之姿。
她细腰千转,就勾住男人的心也跟着转;她左右摇摆,便如弱柳抚风,万般柔情只叫人欲罢不能;她伸展开双手,状若飞天,看在眼中便真若飞天一般,同时跟着飞走的还有男人的心。
女子脚下一划,观者暗呼以为脚下失误,哪里管什么舞蹈,只担心伤了美人。却见女子如流水一般,只随着那一划步好似要往天际流去。
果然女人都是水做的啊!
期间乐声渐渐紧凑,初时只是一样乐器,每过两三个动作就又有一样乐器加入。乐器越来越多,女子的舞也越来越快,观者看得也越是眼花缭乱。
然而,乐器多而不杂,舞快而不乱,观者虽觉眼花缭乱,却是每一个舞的动作都看得清清楚楚,没有半点头晕的感觉。
冲墨有些沉迷,又有些恍惚。然而恍惚不是因为沉迷,他觉得自己似乎想起了什么。于是眼中虽然看着女子的舞蹈,所想到的却是其他,所看到的也是舞蹈,却不是女子的舞蹈。
记忆的那道枷锁好似随时有被冲破的可能,可惜终归只是如同透过一扇紧闭的门的缝隙觑到了一点什么。
冲墨没有起身,手只是好似随意的摆动了起来。那手很低,又在黑暗之中,所以并不如何引人注目,只有赵姬有些惊奇的看着冲墨的手。
赵姬就是从这类地方出来的,所以对于舞蹈之类很是有些研究。她看着冲墨随意在空中划着各种轨迹的手,就从那手中看到了女子的舞蹈。
女子一个动作,冲墨的手就变作一个动作。明明两个动作之间没有任何的相似之处,然而看在赵姬的眼中却又是一个动作。
所以一切都是近乎自然,女子的动作繁多而华丽,冲墨的动作简单而原始。然而冲墨的动作何尝不是人类最初的舞蹈,女子华丽繁多的动作何尝不是从这些简单的动作衍化而来?
赵姬看去,只觉得冲墨的舞动隐然之间,竟然好似相较女子而更胜一筹。
乐声越来越多越来,越来越繁复,也越来越密集。女子的身影于是就更加模糊,,模糊不是看不清,只是身影忽然之间显现得太多,太多于是让人不知道该盯着哪一个看才好。然后大家就发现,无论盯着哪一条身影看,都已经足够惊艳绝伦。眼睛已经不能够用来看太多,只一个就足矣。
冲墨隐约之间惊醒,他并不想醒,然而梦已经做不下去了,那道门缝之中所能够望到的东西也已经没有剩下什么了。至少说门缝太小,目所能及的都已经看到,而其他地方无法看到,自然就该醒了。
然而虽醒,他并没有因此放下自己的双手,他不想放下,因为怕一放下就会忘记那些梦。人的睡梦实在太容易忘记,冲墨比划的双手就是在凭空反复的记录自己的梦,所以不能放。
两人的动作都越来越快,所有人都沉迷其中。
忽然之间一声弦断,接着又是各种碎裂之声。所有的乐器都无法承受这些舞蹈,承受这首曲的震动,于是弦断,于是鼓破竹碎。
然而在场没有一个人因此而感到不满,事实上无论是舞还是乐,都已经将他们带出了很远,根本没有人去顾及乐声的突然中断。对他们而言,即使这一生再也不去听乐,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女子也没有停下,即使失去了乐声,对她来说一样可以舞动,乐声早已装在了她的心中。
冲墨看到女子无声的舞动,忽然之间想起自己梦中所看到的,于是张开嘴发出晦明不清的声音。冲墨的歌声其实一点都不好听,然而从他口中发出的看似没有任何意义的各种音调,与女子的舞蹈之间似乎又存在这某种律动。
就如冲墨双手的舞动,都是那种最原始的也是最自然的。正因为原始,正因为自然,所以那种律动跟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合拍。
女子在舞,冲墨伴奏,两人之间似乎就存在了某种联系。这种联系不知是否会连结一生,但至少现在他们是联系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