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天不再说话，事实上他很想说话，然而此时开口已是再无任何意义，他便不得不沉默。然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是肃穆，亦不是隐怒，只是没有表情，甚至于你无法看清他的脸。
苍天在原地忽的身影消散，下一刻便出现在了黄天面前。
没有出手，却只是跪坐。
凭空出现一童子，手持酒壶斟上，苍天接过，自饮。
黄天跪坐，全然如苍天般。
苍天放下酒杯，问：“何为命数。“
虽是问，却毫无求教之意，全然像是在命令。用命令的口气来问问题，并非不尊重。而是苍天不识尊重二字，世上唯一值得尊重的就只有他自己。
黄天慢条斯理的饮着酒，并不急于回答。
饮酒无声。
此间有声。
有流水声，是溪流的声音；有风声，是空气的声音：有瑟瑟之声，是竹林的声音。溪中有鱼，有鱼跃水落水之声，鱼吐水泡之声；风中有蝶，有蝶展翅振翅之声，蝶轻触触角之声；竹林有虫，有虫踩竹叶之声，虫鸣之声。
这些声被无限放大，充斥这阵中天地，充斥黄天与苍天之间。
黄天放下酒杯微笑，“这就是命数。“
一切都变得越发生机欢快，流水欢快，风儿欢快，竹林欢快，－－－
黄天只说“这“，却未说是什么，然则苍天已然知晓。
苍天端起曲水池中的酒，冷哼了一声，将杯中尽数饮尽。
却只一声冷哼，竹林瞬间腐去，簌簌虫蝶落地之声。风骤停，鱼浮水上，翻出白肚皮。溪水不流，自上而下全部结冻。
“这也是命数。“
黄天将紧紧冻在溪水中酒杯轻轻端起，又是一杯入腹。
这一次苍天终感不快。
不快不是因为黄天又回答了他的问题，而是对他态度的不快。苍天明了答案，却像是黄天在教导他，这样他才自己找到了答案。
一如来时那句“老东西就知道装神弄鬼“，现在的黄天在苍天的眼里明显是在装神弄鬼。
不可原谅的是，他还这么明目张胆的在他面前，在最厌恶他这种表情的人面前。
我懂是我懂，但我要你说出来，我要看看我所懂是否也是你所想。
黄天放下酒杯，说：“看。“
风起，暖意阵阵。
溪水解冻，死鱼顺流而去，溪水中慢慢显出几条小鱼，小鱼渐渐长成大鱼。
竹林处，腐木发出新芽，新芽长成新竹发出新叶。
叶上现出毛虫和其他虫的幼虫，毛虫化蛹破蛹化蝶，幼虫蜕旧壳长成成虫。
阵中天地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轮回，生机却越发盎然。
这是新生，也是命数。
“什么是命数？“苍天又问。
“生是命数，死是命数。我在是命数，我离去是命数。你问什么是命数，此刻的的发问就是一个命数，我的回答是一个命数。世间的一举一动都是命数。“
“如果先前你未能拦下我，而我杀了那个小子呢？“
“那他的死就是他的命数。“
“可你阻拦了我。”
“那么他的命数不该在此终结。”
“可你怎知你不是干扰了他的命数？”
“他来到这里也是我们的命数。命数并不既定，随时发生的意外也是命数。命数并不唯一。命数数也数不清，人的命数是由人一生中无数的命数组成的。当你窥探了一个人的命数，他的命数在此时就已经改变。”
苍天环视四周，“破而后立。命数可由外力破坏，即使重生，命数也已改变。“
“你早已走进死角。命数改变之后的命数，便是他新的命数。所以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那小子一生都生活在山林中。“
“那他注定一生无法在山林中生活，这是他新的命数。“
“但也会改变，如果他遇到新的命数，他的命数仍会改变。“
“那他需要靠近天。”
“我便去靠近他。”
“命数的产生要依靠它的载体而存在，而载体的行为构成了命数，与其说命数影响了载体，不如说是载体创造了命数。何况你只是要我回答问题，并非想知道，因为你早知道了。”
两人同时端酒饮酒。
小亭突然炸开，两人伴着小亭的碎屑落在小溪两岸。
黄天还是黄天，黄袍加身，白发苍苍。
苍天却变成了一个俊逸男子，黑冠黑发黑袍。
天化身千万，可以是世间一草一木，可以是男是女，是耄耋老者，是垂髫童子。自然变成什么样都不足为奇，何况黄天还曾变成四个美少女，企图色诱冲墨来着－－－
“为什么要变成这副模样？”黄天问。
“只是更喜欢用年轻的身体。“
“其实对我们来说不过都是表像。“
“都说天若有情天亦老，你扮这老态龙钟之像是想说自己有情吗？“苍天讽道。
“心中无情才是真无情，你却是着相了。“
话落，两人俱都沉默。
“今天你的话太多了，你有些紧张。“黄天先开口道。
“我确实有些紧张，等了很久。“
苍天的本意是想说：我是紧张，但那只是因为等了很久终于等到这一天，所以心情有些激动的缘故。
然而这样听来倒像是借口，依苍天般骄傲的性格，又怎会这样说。
苍天微顿，“你今天话也多了。“
“是啊！然而如我先前所说：命数未尽，不可强改天意。我不懂，你哪里来战胜我的信心。“
“命数未尽？你说只要靠近天，命数就会改变，我便在此。”
“然而你企图改变的是整个天的命数。”
“我就化身天的一个命数。“
黄天不再多言，如今苍天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多说无益。
“你谈天意，说命数，却可知自己的命数？“
“可知，不敢知。“
可以知道，但是知道便会改变。
若是败，或可胜；若是胜，或可败。
然而这话终让苍天变了脸色，这句话对于说出口的人而言实在有损天心意。对于战斗中的人，最重要的便是战斗时的心境。好比对战的军士，若两军实力相仿，军中的士气就变成了取胜的一个关键。
苍天变脸却是因为，观黄天此话出口竟无半分影响，对战胜黄天越发没有把握。
于是苍天转瞬就变得异常兴奋。
正因为没有把握，所以战斗中充满了变数，这样才能战得尽兴。战斗当然该这样，如果一开始就知一定会赢，那么还有什么意义？
苍天就是这般骄傲，一如既往，肆无忌惮。
事实上，战斗早已开始。
从苍天到来的那一刻，战斗便开始了。
一开始苍天与黄天以冲墨为棋子的争夺，以及之后的谈天意说命数，哪怕是之后看似普通的对话，都是天与天的战斗。
每一局似乎结果都对苍天不利，其实不然。
回想之前的战斗，每一局都是苍天出手，黄天化解。看似黄天更胜一筹，实则之前的手段都只是在试探而已，哪怕是之后以天心意为战场的战斗，都不是实质的战斗。
因为他们都还未真正的交手。
所谓交手，至少要碰到对方，于是他们便试图碰到对方。
场间景色大变，满眼黄沙，燥热的风夹杂着黄沙贴着地面旋转着向不同的方向推进。
黄天眯眼望了眼天上的太阳，问道：“为什么换这里？”
苍天进入实质的战斗话即变少，“气氛。”
因为这种场景对于战斗，对于苍天来说，很有气氛。
“你不觉得这种天气对于一身黑的你很不利吗？”
“－－－－－－”
苍天不再多言，一翻手，手中便多了一把剑。
剑便是剑，并无奇特之处，只黄天一眼便认了出来此剑的不同。
“锋藏不露，干将。”
其实到了他们这个层次，一切外物的辅助早已微乎其微，然而既然敌人亮了武器，黄天自也不能露怯。
一转手，手上也多出一把剑，只是这把剑却与干将极像。
“莫邪。”苍天只是很简单的喊出名字。
本来用剑不过也是个气氛而以，没必要还去废那么多话。
“干将为雄剑，莫邪为雌剑。妇从夫是天性使然。”
“哈哈！却不知这干将是个妻管严。“
“－－－－－－“
苍天感到自己有些太废话了，于是便不再说话。
脚尖轻点，已然朝着黄天而去，且速度越来越快。
手上的剑高举劈去，只是劈去，多余的动作都不要，只是朝着头，要的是取你的命。
真正的战斗这便开始。
黄天并不避让，因为根本避不开。既然避不开，那么就迎上去。
黄天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
地面留下数道残影，人已横剑袭去。
两剑相碰，击出耀眼的火花，在太阳的映照下越发刺眼。
一碰即分，再碰再分。
截、削、刺，只是最简单的剑术攻击。二人打得格外认真，对于他们而言，剑招的变化只是累赘，只是在浪费时间。
火花四溅，犹如闪电。
剑与剑碰撞的声音宛若雷鸣。
没有什么大场面，风沙吹过，只是稍有低沉。蚂蚁不会担忧大象的威胁，风中卷着的沙砾却似在瑟瑟发抖，有着什么样的敬畏能够连如此渺小的存在都感到胆怯？
天地间除了剑与剑碰撞发出的轰鸣，便是一片寂静。
连这天地都感到了极大的压抑。
两人由地上战到天上，到后来除了声音，连人影都看不见了。最后声音汇成了一声，极长的一声，似不会停息的一声。
许久人影现在地上，未惊动一粒沙子，只静静相对站着，手中剑指对方。
一阵风吹过，剑化作齑粉随风飘散。
黄天出拳，骤然袭去。拳头在苍天眼前放大，大到无法躲开，于是他便也出拳迎去。是出拳，而非出掌，拳对拳的较量，硬碰硬的强大。
“轰“的一声，一声又一声。
两人的上衣都被震得粉碎，赤裸的上身现出结实的肌肉，全身上赤红一片。
仍是简单的出拳，出掌，出腿。只是简单的基本技击，在两人的战斗中却显得异常强大。
出招接招，强大又漫长的打斗。
苍天大呼“痛快！”，竟是越打越猛。
黄天目眦欲裂，整个天地如同心脏般跳动了一下，却是动用了天心意，将整个天地的力量化作一击袭向苍天。
苍天断喝“破！”，话音未落，再喝“回去！”。
天心意被生生挡回，却还未完。苍天再喝一声，天地连跳两下，便是三层天心意袭向黄天。
黄天伸双掌在身前画出一个圆。
一声轰鸣，天地为之一颤，黄沙激起千丈。
黄沙落下，苍天站立着不停的喘息，上身满布青筋，青筋在皮肤下不停的游移，显得分外恐怖。
黄天躺在地上，脸色平静道：“破后立？”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
在苍天准备鞭尸之前，黄天自觉的消散在黄沙中。
场景回到竹林小溪，苍天看着在小亭瓦砾中化作齑粉的乐器，冷冷道：“世上再无黄天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