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4日,午后。
哈耶克从满桌的案卷中抬起头来,望着窗外水晶般剔透和湛蓝的天壁,舒了个长长的懒腰。他已经连续一天一夜没有睡觉了,在整理完手头的资料后,累积了31个小时的疲惫一瞬间汹涌而来,如同狂潮。
哈耶克静默了一会儿,慢慢站起来,走到窗边拉开了窗户,清凉的风横穿校园吹来。他要去休息了,但在这之前,他还想看看今天的天空和阳光。从他办公室的窗口,哈耶克的视线能横跨一排排宿舍楼直到远处操场的尽头,那里相间的红绿色在阳光里闪烁。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
楼下寥寥无人的主干道上,陈雨柯和伊莲在围着一辆大红色的丰田轿车。今天是陈雨柯密训结束的第一个星期天,周日放假,学校里也没什么人。
伊莲正在教陈雨柯开车,哈耶克看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伊莲会嫌弃陈雨柯笨了,这小子开车一点儿天赋都没有嘛,伊莲这么没耐性的姑娘,如今也算是尽心竭力教了三四天了,陈雨柯却还连个挡都挂不好。他做不好,倒还满嘴是理:反正以后开车都是自动挡,把那根棒子摆出花来又有什么用?
“玩过极品飞车吗?你别告诉我玩游戏会用自动挡?你土不土啊,里面的高手从来只用手动挡!”伊莲把棒球帽摘下来扔进车里,这姑娘似乎特别喜欢扔帽子。下一秒,驾驶室传出陈雨柯的哀号。
“又扔帽子又扔帽子,一点新意都没有……下次有本事扔个牛肉堡进来啊!”陈雨柯不停地嘟囔,一边却还得从副驾驶捡回棒球帽,老老实实递还给女孩。
“闭嘴。挂挡。”女孩戴好帽子,严声命令。
陈雨柯这次倒是把挡挂正了位置。车子启动了,伊莲小碎步跟在后面,后来车速越来越快,伊莲就只能用跑的了,跑得脸红扑扑的,银色的长发在身后飞扬。这一刻红色的轿车,身后奔跑的漂亮女孩……哈耶克恍若一瞬间回到了春光明媚的1973年。
“陈雨柯你要起飞啊?”“慢点慢点……注意用刹车。”“我是说刹车啊笨蛋,不是油门!陈雨柯你是不是又把油门和刹车搞错了位置啊!”渐渐的伊莲跟不上了,眼看着红色的轿车越跑越远。“前边有人前边有人前边有人……踩刹车!刹车!”
最后陈雨柯还是撞车才停下来,车头撞到了树上,陈雨柯整张脸都埋在了安全气囊里。
“又要去修车了啊笨蛋!”伊莲远远地喊,转而又很庆幸,“不过还好我拒绝了他,没坐他副驾驶上……”
哈耶克坐在窗台上,看着阳光下的两个身影,手里端着一杯咖啡。陈雨柯从车里爬出来了,正对着抵着树的车子无计可施,伊莲跑过去又把帽子扔到了他身上,训斥了他两句,打电话给修理厂。这是这两天来第三次打电话给修理厂了。哈耶克笑了笑,回头望向桌面。那里端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黑白的照片。
照片上是两个年龄相仿的青年,勾肩搭背地站在一起。他们两个人都笑得阳光明媚,其中一个还穿着布满褶皱的博士服。
哈耶克忽然端起了咖啡杯,像是端起酒杯。
“敬你。阿道夫。”
他像喝酒一样把杯子里的咖啡一饮而尽,望着那张照片上的脸,收敛了笑容。“每次阳光好的日子都会想起你啊,我的朋友,”他说,“已经二十一年了。”
“我还是能想起我们一起在斯坦福的那段日子,”他把杯子放在胸前摩挲,嘴角又勾上笑意,“最好的事情就是能遇上志同道合的朋友啊,喝一样的酒,走一样的路,觉得每一天都是闪亮亮的。阿道夫,你的血统真是强大,我是你在斯坦福的导师,但那只是在学业上,我羡慕你……不!我嫉妒你。”
哈耶克带着笑叹了叹气,又摇了摇头,满头白发在阳光里像白金丝。
“那时候你说,你要靠你的零力成为三族的王者。能说出这种话的人,该是多么年轻,多么闪耀。真好啊……真好。”老人轻轻地感喟,“阿道夫,我老了啊,但你呢,你永远年轻。”
“你见过那个叫陈雨柯的孩子吗?真是个调皮的孩子,不着边际,可是我在他身上看见了你的影子,他跟年轻时候的你真像。他的天赋真是强,你说有一天他会像你一样强大么,强大到攀上三族之巅?陈雨柯……他会是我们的救世主么?我们为这样一个人期盼了千年。”
老人不再说话了,笑容也消失了,只是默默地坐在窗沿上。慢慢地,尘封了二十年的记忆又苏醒了,那个夜晚战火烧了半个森林,凌乱的风流,破碎的躯体,战场上带着火的箭矢,仿佛漫天的流星。你走了……就再也回不来。
“阿道夫,在这样的时候,”老人默默地说,“我特别希望有你和我并肩作战。”
“可是阿道夫,我的朋友,我们多少年没有见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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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地球的另一端,在黄沙漫天的沙漠深处,一个被沙土掩盖了的躯体,有如灵犀一般,在黄沙掺糅的阳光间眨了一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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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拜,煊家贸易大厦,三十二层。
煊塍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黄昏,夕阳照不进朝西的窗户,只把整栋大厦巨大的投影呈现在脚下。从三十二楼俯瞰下去,迪拜大大小小的楼房都投下一个斜长的影子,再远处,东北角的迪拜河闪闪发亮,迪拜国际机场的机场灯已经亮起来了,最远处是一望无垠的沙漠,在夕阳里,一片金黄。
有人从打开了房门,那是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他身后。
“护零者大会的邀请名单已经拟定好了,加上那天那个年轻人,一共142人。”来人站在煊塍的背后,语气严肃又恭敬,“您看一下,如果没有问题,我马上要求执行员发送请柬。另外我会立即着手安排专机接送的相关事宜。”
“不用了,”煊塍摆摆头,没有回头,“名单放在你那里,我就先不看了。距离大会的日期还有一段时间,也不急在这一时。你做的很好,煊麟。”
“谢谢您,”煊麟点点头,把名单折叠夹在臂下,“父亲。”
两人都不说话了,这种沉寂在这对父子之间并不罕见,煊麟精明强干,稳重大方,可父子俩都不是那种善于私下交流的人,谈话往往会陷入无可延续的僵局。而煊徵更是懒得说话。好在这么多年三个人也都习惯了,无话可说也不觉得多么尴尬。
煊塍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煊麟和煊徵也透过窗户看向远方。
“那么,护零者大会是真的又要开始了么?”煊麟忽然说,觉得有些澎湃。
“是啊,不知不觉六年了,”父亲也感慨,“像宿命般,当世的英雄们,又将聚集在这个城市。”
他忽然抬手指着面前的城池,指向灯光即将亮起的地方。
“煊麟,煊徵,看看你们脚下的城市,日光倾灭,它即将华灯初上。”煊塍抬起的手臂划出一个豪迈的大圆,“当满城光华像水一样流波闪烁的时候,你会觉得这就是人类文明极致体现。但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些道路,车辆,大厦,钢筋水泥看似坚固,却都是建立人类已知的世界里的,黑暗里的力量从未涉及。当有一天,现实世界和真实世界间的隔膜被撕裂了,这些灯火,绵延到天际的灯火,会不会就像纸片一样破碎了?”
“会的,父亲。”煊麟点点头,轻声说,“有时候我也会想,所谓的文明,实际上是那么脆弱……是一种那么虚假的东西。”
“是啊,煊麟,然而一切都不可避免。战争就要开始了,全世界都会不可避免地被波及,战火会从亚马逊烧起,烧到悉尼,烧到欧洲,最后会燃起在迪拜。那旧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煊塍指着远方的天际,“新的乱世,就要拉开序幕。”
煊塍说出这句宣告一般的话的时候,煊徵听出了父亲声音里从未有过的决意。那是2015年5月25日的傍晚,他和哥哥一起,像左右侍者一样,并立在父亲身后,俯瞰平原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