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雨柯还记得因为他的过错,篮球打到苏子夏脑袋的那一天。苏子夏成了个小流氓,赖上他就不走了,要他负责任,送她回家。那天晚上有风,带着城市的湿润气息,陈雨柯凭借十年车龄技巧生疏地载她驶过车流与霓虹。女孩从后车座跳下来的时候揉着脑袋,嘴角勾勒出一个邪邪的笑容:陈雨柯,你很衰诶。
她的脸在路灯的光芒里,笑容显得那么美丽。他从没见过苏子夏这么漂亮的女孩,小巧的瓜子脸,有些卷曲的棕黄色长发,很薄很精致的唇,大大的眼睛和长长的睫毛,清澈的眼瞳好像流动的深潭里的秋水。就是有点矮……还不许别人说。
只有那一次,在夜晚的城市,他送她回家。那是陈雨柯记忆里最深的画面,他一直记到今天。
在那个城市的最后一天晚上他们走了很久,陈雨柯也没有要把女神送回家的意识,最后就在人流熙攘的街头告别。此时此刻,陈雨柯脑海里就翻涌出了那个画面。苏子夏和一个女生一道,陈雨柯则和大黑回他们的社区。苏子夏低头捏着自己的一缕头发:我先走咯。
哦……好。陈雨柯充分体现了自己情商为负的笨锅称号不是浪得虚名,一直盯着路口的红绿灯,计算着距离,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在女神面前闯红灯,此刻竟然如同大梦方醒。
那……拜拜。苏子夏声音很轻,抬头看他一眼,就转头走了。
陈雨柯呆鹅一样盯着苏子夏渐渐远去的背影,在黑夜里她的白色衬衣像一尘不染的丝绸。直到大黑拿拳头撞了撞他,陈雨柯才自嘲般地耸耸肩,回头的时候身转影移,街口的所有灯光在他的视野里拉成了圆周般的五彩光线,就像那个夜晚陈雨柯送苏子夏回家时一样……那天晚上他们也是用俯冲的车速让两侧的灯光连缀成橘色的长线!
他忽然回头大喊了一声子夏,把一旁的大黑吓一跳。
苏子夏已经走出十几米远了,但她又在路灯光芒的笼罩下慢慢回过头来,那一刻她周身散发荧光就如月宫的仙子,对着陈雨柯勾勒出一个轻轻地微笑。她抬起手臂来轻撩额发,然后在同样的高度,慢慢慢慢地摆手,以示暗夜的告别。她微笑着摆起手来的时候那么拘谨,那么美,在纯白的路灯光芒里,漫天的大雪笼罩了她。
那一刻陈雨柯知道,自己真的要离开这个女孩了。
陈雨柯如今抽抽鼻子,看着面前的灯光和无尽的虚空,似乎还能看见那个女孩子的脸,那是一年前,在迷茫的夜色里,闪着荧光,如同仙子和神明。
又想起刚到悉尼的时候,他每天晚上都会找她聊天,因为担心子夏还在学校准备高考,只是每天晚上的十一点钟发几句话,时间一长又忽然想到,悉尼和国内是有时差的呀,于是又开始掰着手指头加时间,常常就熬到半夜不睡。后来他开始读新南威尔士,苏子夏经过高考去了上海读大学,每天晚上给他发上海夜景的图片,照片上的女生笑容如初,一个人在黄浦江边吹冷风的时候也并不寂寞。
但每次陈雨柯看到这种图片,却觉得自己那么寂寞,如果江风吹来的时候站在她身边的是自己该有多好。
如果自己也在上海会是什么样子呢?大概会每天晚上都约苏子夏出来散步吧,在夜晚少人的外滩上,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就是扶着栏杆凝望对面的东方明珠,静静地看五色的灯火在宽阔的江面上闪烁。
他记得因为和苏子夏聊天,还被哈耶克教授点过一次名。那是在课上,苏子夏给陈雨柯讲了个笑话,女神给讲笑话就要给面子呀,陈雨柯不顾上课,在教室里笑得几乎撒手人寰。
哈耶克当即就炸毛了,他是南威尔士大学语言文学的终身教授,不顾自己六十还是七十还是八十高龄奋战在教书育人的第一线,今年负责陈雨柯专业的“世界文学鉴赏”课程。他似乎早就注意到这个冒头的小子了。但陈雨柯自己还浑然不知是哪里招惹了他,只觉得那满头白发的老家伙最近对自己特别留意,上课抽查点名点到他的次数多了,上课提问他也多了,每次见他站起来就露出那种藏刀的微笑,笑得他心里发毛。
每次陈雨柯被他看得又羞涩又气恼,他倒会扪心自问,可细想来自己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啊,最多就是十节课翘掉两节,剩下的八节中还有六节迟到,再就是课间和旁边的男生嚼教授舌头,回头就看见教授藏刀的微笑……不过他上课只是会笑,从来不说话啊!
终于,在他捧腹而笑的当节课,哈耶克不再露出藏刀的微笑,他满头的银发向上直指苍穹,把课本狠狠地摔到讲桌上:“陈雨柯,下课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陈雨柯当即晃神了一秒,脸上的表情凝滞得半呆半笑。似乎又回到了遥远的高中年代了,那个时候他时常会听到班主任这样底气十足的宣判,陈雨柯,今晚别吃饭了!陈雨柯,放学留校抄二十遍!……周围的哂笑声汇成一片。那时他就会看到前桌一双幸灾乐祸的眼睛,那是双多么美的眼睛啊,在如血如墨的残阳间,有点点星光。
哈耶克把教本摔在讲台上的一声如同炸雷,让陈雨柯错觉还会有那么一双眼睛出现在眼前,一瞬间时光就被拉长了。但又如在梦境中忽然惊醒,淡淡神伤了一秒。他现在的前桌是一个银色长发的美国女生,用宝蓝色的晶亮瞳仁瞥了他一眼又继续写笔记,陈雨柯不知道她在写什么,就盯着她耳朵上银色吊坠发了会儿呆。
“你平时不乖把他惹毛了。”银头发女孩一边写笔记一边说,她的背脊弯曲得很好看,像一张修长的白弓,长头发顺滑地流泻下来。
“改天把笑话也给我看看。”她又加上一句,但没看他。
印象里,这是那个女孩,第一次跟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