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明五年,腊月三十。承明五年的最后一天,他们终于还是留守在了炎陵之中。
几个没能回到京城的人,便在炎陵度过了一个特殊的新年。新年这一天,炎陵城张灯结彩,本就已经陆陆续续准备得差不多的布置摆设。在这一刻顿时显现出了作用。
思云的伤势在莫轻云的调理下,恢复的很快,她本就不是什么重伤,一早便和院子里的厨娘一同准备新年的菜色。
原本不能与家人团聚的无奈,也随着新年炎陵城里的喜庆烟消云散了。
宁致远和一干人便在布置住处的摆设,他们住着的地方是炎陵的县官分配出来的,原本就是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用的。
只是,鄢子淇驻守在炎陵周边,过年过节从不会进入炎陵城,而是在军营之中。
这屋子也算是许久不曾招待过贵客了。今年正好接待了宁致远他们,终于能沾染上几分喜色。
思云在厨房忙碌着,做了几个京城特色的小吃,在炎陵这边是没有见过的。
炎陵临近尧国,他们的吃饭习惯和喜好,也多偏向于尧国那边一些。毕竟临近的地方,潜移默化之下。也很难不被影响。
是以,思云将做好的烧子鹅端出来后,厨房掌勺的大厨子夸赞连连,“小姐,没想到您还有这手艺,这做出来的饭菜根本不输我这个厨子啊。”
自己有几斤几两。她还是清楚的,当下便谦虚道,“您过奖了,我也就会做这些小东西,哪里就比得上您了。”
“小姐这是谦虚了,您这手艺绝对值得称赞。”
又准备了几个小菜之后,思云便擦了擦手,来到前厅之中。
前厅被他们布置一番后,随处可见红红火火的样子,顿时将这屋子的喜庆气氛给烘托了出来。
洗手作羹汤,是她前世没能享受到的乐趣。这一世。终于得偿所愿。
到了前厅之中,只看见莫轻云坐在太妃椅上悠闲的品茶。鄢子淇和吴立凡不见踪影,倒是宁致远和宋南山正在剪窗花。
思云还不知道宁致远竟然懂得这个技能,连忙凑过去,这两人跟父子似的,动作也是出奇的相似。
在思云惊叹的目光之下,宋南山满脸自豪。“这是咱们宋家流传下来的方法,宋北辰那小子一直不肯学,你学会了咱们这手艺就不会断了。”
“还是舅舅教的好。”宁致远谦虚道。在自家人面前,他不会表现的太过锋芒毕露,虽然脸上没什么笑意,但却不会冷的让人窒息。
宋南山一剪刀落下,一个完整的窗花便出现在眼前,莫轻云喝茶的闲暇抬眼扫过来,也不知是惊叹还是什么,哼哼了一声后重新倒了杯水端在手上。
他那一声不痛不痒的冷哼声,没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宋南山看着思云,问道,“思云,你要不要学学,你娘和蕊儿厮混,也学了这本事的。”
思云还没能回答,宁致远便在一边开口说道,“舅舅放心,我会教她的。”
说到她时,宁致远嘴角下意识的往上微扬,给思云的感觉甜甜的暖暖的。
思云露出喜色,宁致远将剪刀放下,轻声在她耳边说道,“到时候我就不用在摸这剪刀了。”
噗思云憋住笑,望着宁致远。
感情他压根就不情愿,只是不忍心将宋南山的期望给破坏了,所以才硬着头皮上的。
宋南山怀疑的目光看过来,宁致远连忙咳嗽了一声,扬声说道,“思云,等下我们去河边放花灯吧。好多人都去河边了,将去年的不好都随着河流飘走,来年就会有好运了。”
“好啊,等天色一暗下来咱们就去。”
听到两人这段对话,宋南山的目光这才从他们身上移开,幽幽的说道。
“等下给你们做两个花灯,保证是河流上最瞩目的。”
“那就多谢姨父了。”
思云发自内心的笑意挂在脸上,素净的脸上顿时娇艳了许多。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总能从她脸上看出更多的妩媚,和一些小女人的娇羞。
宋南山埋头做自己的事情并没有仔细观察到,倒是莫轻云却注意到这些变化。他剑眉微皱,望着思云的眼神微眯。
正在这时,门突然从外面打开,若谷脚下有些匆匆,带着满身风霜从外面进来。
“王爷,那边有情况了”
宁致远脸色顿时转冷,“什么情况”
“尧国那边突然刮起了白布,在炎陵的主街道上,满树都是白色的灯笼和布帏。”
如今正在新年伊始,大家都巴望着将红色喜庆的东西往树上挂,看着都舒坦许多,谁没事干去挂这白色的东西。
除非
想到这个可能,宁致远墨眸中闪过一丝精光,“具体探清楚了吗”
若谷顿了顿,随后才说道,“如果没有出错,大概是尧帝去世了。”
尧帝去世,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大事,但若是下一任帝王没有确定好,那对他们来说就是大问题了。
尧帝的几个儿子中,大子是最善战,一直主张求战派。二子是平和派,主张求和。而沐宸枫,是尧帝第三子,他是个最有主见,心思最深沉的人,同时也是能够根据双方情况相处最有利于自己的决策的人。
这三个是尧国最有潜力的下一任君主,其他的人没有那个实力,也没有那个能够登上帝位的靠山。
宁致远将心中的思绪压下,吩咐道,“再去探,若是有可能,趁他们不备,闯入到尧国内部去也可以。但是,要避免接触沐宸枫。”
“是,属下这就去办。”
若谷闪身出去了,宋南山哪里还有心情剪纸,皱着眉望着若谷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转头,看向莫轻云,却发现刚刚还躺在太妃椅上喝茶的人,此时哪里还有他的踪影。
思云疑惑道,“莫轻云什么时候出去的。”
宁致远也没注意到这个事情,刚刚和若谷在说话,怎么有闲心去注意莫轻云。
倒是宋南山刚刚稍微注意了一下,“不知道去了哪里,但是他刚刚看了眼窗外之后,不知道见到了谁。然后就激动的出去了。”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莫轻云到底值不值得信任,他在心里还是没有个成型的决定。只是,这些事情以来,他做出来的事情倒是真的值得信任的,至少从来不曾对他们做出不利的事情。
虚怀也在这时走进来,蹲在宁致远身边恭敬的行了一礼,随后说道,“王爷,鄢将军和吴大人让您去军营,说是有要事相商。”
宁致远点点头,转头看向宋南山,“知道了,舅舅要不要一起去”
“去,当然去,军营之中的事情,怎么能少了我。”
一瞬间,刚刚还热热闹闹的房间里,就只剩下思云一人在场了。
思云顿时觉得有些郁闷,披了个披风之后,她也出了房间。在外面的花草园中,突然见到了莫轻云的背影。
他原来没有走,一直在这院子里。
只是,他是背对着思云的,蹲下来不知道伸出手,扶上了一双手臂,然后缓缓的将人扶了起来。他也跟着一起起身。
他在见谁
怀着好奇的心思,思云缓缓的接近到莫轻云身后,莫轻云身影一闪,几个起落之后,人便从院子里消失了。
同时,也带走了和他谈话的人。
莫轻云刚刚站的地方,只剩下两颗被人踩踏过后的折断了的花枝。
花枝上的脚印很小,可以看得出来是个并不是男子。仔细一看,上面还遗留了一颗珠子。
思云捡起那颗珠子,在阳光下泛着清透的光,这个珠子,她之前在哪里见过来着。
正在努力回想之时,身后突然传来虚怀的声音,“小姐,县太爷那边派人过来,说是要您们去那边做客。”
思云将珠子握紧,手背到身后,然后转身,回答道。
“不用了,现在王爷不在,一切客人都不见。”
“是,属下明白了。”
等虚怀走后,她才重新拿起珠子仔细看了看,这珠子的质地细腻,是上号的翠玉珠。通透清澈的珠子,在阳光下还能看出光芒。
“好像是青青的。”思云脑中微闪,那日在沐宸枫的别院,的确见过青青有这个珠子。余妖木才。
原来刚刚来见莫轻云的人是青青,尧国的网上去世,她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难道说,莫轻云还真能有让人起死回生的手段。让莫轻云回去帮尧帝诊治一番
越想越觉得不对,思云索性回到屋子里面,这些事情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她想再多也帮不上什么忙。
回到房间之中,外面的冷风从窗子中逸进来,冷风吹得人有些发抖。她给自己倒了杯热茶,端着热茶暖了暖手心。
望着外面渐渐飞下来的白色雪花,炎陵的天气较京城要暖和许多,这几日好像也有些变冷的趋势,竟然还有飞雪的时候。
也不知道是心情影响了天气,还是真的为尧帝的趋势感到不平,所以才会天降雪花。
不管是哪个可能,总而言之,能听到外面的百姓吵闹的声音,似乎都在惊叹,这许多年不见下雪了。
傍晚时分,宁致远从外面回来,却不见宋南山鄢子淇和吴立凡的身影。
他身上带着些酒味,似乎才从一场宴会上下来一样。只是,他没有丝毫影响,脸不红脚步沉稳。
宁致远提着两盏灯,也不知道是从外面买来的,还是宋南山亲自做好的。
“我来陪你去放花灯,等回来的时候,咱们就能吃团年饭了。”
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个事情,思云心中一暖,整个下午无聊的郁闷心情顿时随风散去了。
“本来也没什么事情,吴立凡说好不容易留在这边,怎么也得和军士们一起喝杯酒,所以他们正在那边团年呢。”
难怪,回来的时候,宁致远身上这么明显的酒味。
原来是那边准备了宴席,所以才会带着酒味赶回来。
出了屋子,外面到处张灯结彩,尧国的白事,完全没有影响到炎陵的喜庆气氛。
红色的灯笼挂在街上,天色已经暗下来,灯笼中的灯光照亮了街道,一切仿佛如白天一般。平日里,街道上摆摊的小贩,过了固定的时辰就会收摊回家,但新年这天,他们收的要比以往都早。街道两旁有些空空的,但街道中央人来人往,都是往河边方向去的人。
将花灯上面的蜡烛点燃,放到河水上面,思云闭着双眼许了个新年愿望,睁开眼,就看到花灯顺着河水顺流而下,很快就和其他人放的花灯融合到一起,再找不见踪影。
“我看你刚刚好像许了愿望,许了什么愿”
宁致远牵着思云的手,将她从河边护着走到岸上,嘴角微扬,脸上掩饰不住的甜蜜。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但可以告诉你的是,都是和你有关系的。”
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宁致远回京之后,不会在收到这么多波折。他本就生活的很辛苦,还有宁楚宇这个强大的竞争对手,皇上的病情莫轻云虽然没说,但大概也能猜到,并没有多长时间了。
他们能够这么幸福的日子,或许也不多了。
宁致远若是真当了皇上,那面临的,肯定不是她期望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到了那时候,她该如何选择
她不敢想,索性不想那么多,有些事情到了一定的时候,自然而然的就会发生了。
街上的灯笼很美,树木上挂着的花灯红色的彩带也很炫目,红色的光芒将思云的脸映衬得格外红艳。
宁致远捧着思云的脸,对着她的红唇,含了下去。
他想,也许是灯光太过耀眼,也许是月光太过明艳,还是天气太寒冷,也许是她脸上的表情太过伤感。所以,他有些情不自禁。
情不自禁的想要尝一尝,她红唇的滋味。
思云怔了怔,睁大了双眼瞪着宁致远,不敢相信他竟然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就对她做出这种事情。宁致远在她唇齿间与她交战,空出一只手将她的眼睛蒙上,思云闭上眼,专心致志的与宁致远一同享受这甜蜜的吻。
一番交战结束后,思云红唇微张喘着气,推开宁致远。
她只觉得自己的空气都要被宁致远给夺走了,她差点就没能缓过气来。
“打扰你们的你侬我侬。”
耳边突然传来有些阴森的声音,惊得思云跳开来,躲到宁致远身后。宁致远护着思云,看向声音的来源。
却见面前的人虽然衣衫有些凌乱,头发散落,但看着有些面熟。
直到那人伸出修长的手指,在思云面前摊开,随后说了句,“把珠子还给我。”
思云才看出来,这个人,竟然是沐宸枫
只是,她又不敢相信,沐宸枫不在尧国办丧事,跑到炎陵来找她要什么珠子,这简直是让她不敢相信。
“珠子给我。”
他又重复了一句,仍然伸着手,摊在思云面前。
思云从衣袖里面拿出那枚翠绿色的珠子,递到沐宸枫手中。他端着珠子看了看,眼睛都没眨一下,转身就走。
好奇怪,这个人。
思云和宁致远交换了眼神,沐宸枫已经不知何时走远了。
自始至终,说话不过三句,竟然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走了。沐宸枫,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咱们回去吧。”宁致远丝毫未受这插曲的影响,拉着思云往回走。
两人从小河边回来,走到屋门口,突然听到里面吵吵嚷嚷的声音。
走进去一看,吴立凡醉醺醺的拉着鄢子淇大声嚷嚷着什么,鄢子淇也喝了酒,脸上泛着红晕,但神志却比吴立凡要清晰许多。
他十分厌恶的推开吴立凡的人,走到桌子边上倒了杯水,然后扯着吴立凡的衣领猛地灌倒他嘴里。
吴立凡本就十分抵抗,这时候突然喝到水,立马就呛到了。
他剧烈的咳嗽了几声,然后将鄢子淇递过来的水给打翻在地,“我不要喝这个破东西,我要喝酒。”
“等会有的是喝的,你现在不醒一醒,我保证你明天会哭的。”
鄢子淇冷声威胁道,然后又倒了杯水,灌倒吴立凡嘴里。
思云看着心有戚戚,这喝醉了酒的人,当真是可怕。宋南山似乎喝的很少,脸上并没有什么红晕,坐在一边,没有阻止鄢子淇,也没有帮助吴立凡。就像看戏一样,看着两人的动作。
“哎,致远,你们回来了。”
注意到门口突然进来的人后,宋南山招呼他们说道。
思云有些汗颜,他们回来好像也过了许久了吧,这三人好像完全不在状态内。
“好了,我已经吩咐下人将年夜饭摆上来了,你们赶紧收拾一下,去厅房中吃饭吧。”宋南山这时才走到鄢子淇和吴立凡身边,明明这两人相差也有些年纪了,可是玩闹起来和小孩子也没什么区别。
宋南山一声令下,吴立凡眼前一亮,“有酒喝了,有酒喝了。”
说着,一路喊,一路往厅房之中去了。
鄢子淇跟在后面也走了,思云和宁致远走在最后面。
宁致远将虚怀叫出来,让他去把若谷叫回来。
以往在宁王府,他们三个也要自己团个年。毕竟宁王府的人本就少,若是他们自己不给自己团年,那虚怀和若谷多可怜。
但是,今年原本他们可以选择和自己家人团年的。却还是坚守在他身边,他更应该让这两人不落单才行。
只是,他们好像谁都没想起来,这里还有个莫轻云也是个落单的。
宁致远是不知道莫轻云的去处,以为他不愿意和他们一同吃饭,而思云是完全忘记了还有这么个人。
只有鄢子淇注意到,“莫轻云呢,怎么不见他”
思云这次啊猛地记起来,还有这么号人物呢。
“青青将他叫走了,我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去尧国了”
青青是尧国的人,被他叫走,还能去哪里。
等到虚怀和若谷回来的时候,莫轻云竟然也跟在他们身后,一同回来了。思云惊诧的看着他,走的时候一身白衣胜雪,一尘不染的。
怎么回来的时候,衣衫变成了黑色,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你去干嘛了”
莫轻云抿着唇,摇了摇头,望着满桌子的菜色,一般是炎陵风格,一般是京城菜色。
他眼神微闪,感慨道,“好多年不团年了,今年能和你们一起吃饭,我自然不会错过。”
思云心中微沉,记忆中,自从云雪蓉去世后,莫谏言似乎都不怎么过那些节日了。莫轻云小的时候,大概很期待这样的新年的,可是,随着年岁增长,即便期许也不能表现的太明显。
所以,其实从他出生以来,很少过这样的新年的吧。
“好了,啥也别说了,咱们干杯”
最先提议喝酒的,自然是已经等得不耐烦的吴立凡了。刚刚就端着酒偷偷灌了好几杯了,这时候人到齐了,可以名正言顺的喝酒了。他哪里会拒绝这个大好的机会。
新年过后的第一天,思云捂着酸软的腰肢,对昨晚某人旺盛的精力感到十分的
她咽了咽口水,大早上就梳洗起床,这留在院子里的人,就只有她年纪最小了,虽说订婚了,但还没成婚,以她们的风俗是能找长辈讨红包的。
更何况,宋南山还是她亲姨父呢,找他讨红包本就无可厚非。
只是,没想到她才梳洗完毕从屋里出去,就听到了莫轻云和宁致远在外面谈话。
谈话的内容不是什么隐秘的东西,否则也不会在这空旷的地方就谈开了。
大致的内容,她听了一下,貌似是沐宸枫登上了帝位,将青青封了后。
至于是怎么费劲千辛万苦登上帝位的,思云没有仔细听,只知道莫轻云似乎在其中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也就是那时候青青将他叫走的时候,他到尧国去推波助澜,将沐宸枫送上了帝位。
可是,沐宸枫称帝后,会不会对宁致远生出报复之心,然后对承明大开杀戒,那就不得而知了。
莫轻云没有说,但脸上却是十分笃定的,好像确信了沐宸枫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宁致远满脸怀疑,对他这不知由来的自信。
但,尧国的事情,总算是翻完了这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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