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头顶冬阳正暖,投射下来,灿灿一片,映得整个长街也泛着淡淡金色光晕,煞是好看。81ww%w.%
赵杏和秦霜下了马车,又走了一截路,有些渴了,坐在一家面摊位上要了两碗粗茶,稍事休息。
这时远远走来一人,脚步蹒跚,气喘吁吁。
这是一个眉目如画的少年,年约十五六,举止斯文,穿着一身竹青汉服,想来也是个书生。只是,他看去似乎长途跋涉而来,面容疲惫不堪。
他坐下来,往桌上搁了十数铜钱,向店家要了碗茶,随即便长长叹了一口气,撕下一块衣摆,蹲下身把脚底包上。
赵杏眼光瞥去,却见他一双雪白的蚕丝鞋履已然踏破,从里面蹦出小半截略带血迹的脚来。
看他衣着打扮不像是寻常落魄书生,就算外出游玩亦不可能不备着银两,何以竟如斯狼狈。
赵杏正想着,少年似乎是看出赵杏心思,冲她一笑道,“鄙人失礼人前,让这位兄台见笑了。”
赵杏见他瞧去呆呆傻傻,甚是有趣,便随口问道,“无妨,人谁没有偶然落魄时候,小兄弟不必多想。只是小兄弟看去家境殷实,何以……”
“唉,兄台有所不知呀有所不知……”
赵杏之言似是勾起了书生倾诉**,他一声长叹,随即吐起苦水。
他说他被人围追了三天三夜,是以脚下的那双软缎蚕丝鞋早被一路的荆棘沙石磨破,双足出血,钝痛肿胀。
赵杏、秦霜同声问道,“何人追你?”
少年又是一叹,讳莫高深,“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可谁知这女鬼亦是难养……”
赵杏秦霜一抖,互望一眼,忙朝他看去,惊问,“女鬼?”
少年摇头一叹,再叙。
原来他乃夏阳人,家境不俗,本过着富贵闲散风花雪月的日子,且家中自小便为他定了一门亲事,二人婚期将近。女方是成纪人,其父为书画大家柳振庭,这柳倩娘亦是成纪数郡与卓文君齐名的才女。
“这好呀,你们郎才女貌琴瑟和鸣,为何你要……”赵杏不由更加糊涂。
“一言难尽呀一言难尽。”少年摇头沉吟,看了看赵杏,肚子咕噜了一声。他瞬及红了脸。
赵杏忍笑,让店家下了碗面予他。起初他死活不肯吃,还磨磨唧唧一大堆道理,后来还是在赵杏的围攻下“恭敬不如从命。”
只听他边吃边讲,原来此事后来起了变故,婚期将近时,女方突然身染恶疾,为了不拖累他,便要取消婚约。他自是不愿做这等薄幸之事,便死活不肯,说两人既有婚约,那么今生今世,无论彼此是生是死,是好是坏,都弗能离弃。
女家动容,又见他坚决,柳倩娘之父柳振庭便言,予他和倩娘三年之期,三年后若倩娘病仍未好,便双方各自婚配,他亦是尽全道义。
后,虽因柳家人推拒,他也不知柳倩娘究竟患了何病,但以柳家在成纪的家境,竟如此,想来必是绝症,他通过一年多番查探,方知长安有一神处兰若寺,寺中人医术精湛,甚是神通广大,故千里奔来。
“兰若寺?”
赵杏大惊。秦霜亦微震。
“你找到了吗?”赵杏追问。
“嗯,当然。”他一顿,又懊恼道,“只是那女鬼实在难缠,先是问了我些怪诞不稽之语,如这是哪里?今年的皇帝是谁?又问我陛下名讳等等,接着又让我给她买了一堆吃食,我想着她到底是鬼魅,便恭敬待她,但求她肯跟我回去医治倩娘,奈何她却非要我下山收集了二十个女子唇上的胭脂,方才愿跟我回去,我刚才收了两个,便被追得四处逃窜,身上银两也……”
秦霜也听出不妥,道,“你怎知她是兰若寺中人?”
书生:“她自己说的,且长安很多人都曾求她治过病,据说很是厉害,凡经过她点化的水,能包治百病,连破伤风这种病也能不日痊愈。”
“咳咳。”赵杏听到此,心中已了然,便轻咳一声,笑问,“那女鬼可是与你平常所见女子都不同,言行举止甚是跳脱?”
“正是正是!”书生一脸全中表情。
赵杏眼睫微动,笑他,“小兄弟,你碰上的不是女鬼,而是只……调皮鬼。”
又道,“你在何处遇上她的?”
书生:“不触山。”
“什么?”赵杏一惊,忙看秦霜,秦霜神色未动,想来应是和她一般,心顿时凉了半截:不触山也断了,看来这兰若寺是不可能找到了。
正想,却忽觉背后凉。
“你们要去兰若寺么。”
问话的人是坐在赵杏背后的一个戴着墨色斗笠的人,他穿着一件深青色袍子,斗笠遮住了脸。
惟有从斗笠缝隙微微看到那一双眼睛,明亮异常。他眸中锐色一闪而过,低着头,漫不经心吃面。
赵杏看他:“你知道兰若寺?”
他眼也不抬:“知道。”
赵杏三人俱惊,书生急问,“你言下之意,不触山那女鬼实非兰若寺之人?”
那人并不作答,意思已明。
赵杏:“那请问阁下,兰若寺究竟在何处?”
男子:“他不在世上任何地方。”
赵杏急,反诘:“那岂非根本就不存在?”
男子:“也可以这么说。”
赵杏一阵咬牙切齿,暗骂你大爷,给老子打什么太极!旁边书生却比她淡定,问,“为什么?”
男子挑了一根面,缓缓入口,咀嚼、吞咽,一字一顿答:“因为它不该存在。”
他三人:“……”
赵杏只好开门见山,恭声问了一句,“那不知,阁下可否愿带我们去这个地方?”
“不可以。”
小千一脸受伤:“为什么?”
男子:“因为我不高兴。”
秦霜面色一沉,方欲过去,却突然止步。
赵杏晕死,却亦是看到了秦霜的犹豫,心中有所忌惮,只挑眉瞪他,暗暗咒骂:你小子故意耍人是不是,既不愿意带我们去何必没事接话?我们去不去兰若寺关你屁事?
又恶狠狠盯着他那墨色斗笠:没事戴什么斗笠,一定是长得太丑……
那人,似乎看穿她所想,眼神往赵杏身上一扫,赵杏立时汗毛竖起,正想着要不要拔腿而跑。
却又听其曼声道,“好,我带你们去。”
“……”
三人俱是受宠若惊,赵杏:“为何你现在又愿意了?”
男子云淡风轻:“因为我高兴。”
此时,冬阳的余光已经完全淡下去了,浓云交叠,暮色渐至,寒风朔朔。
男子走得很快,无论三人如何快迈步,他始终保持在他们前方一步之距。
赵杏、秦霜、书生,跟在他身后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先前还有留意身边的物景,随后已经顾不上周围,只记得被他领着恍惚中穿过无数繁华喧嚣的街巷,有些人群涌动,语声热闹冗长,有些则萧冷而阴测……
“到了。”
他忽而停下来。
一栋很大的宅院出现在三人面前,宅院巍峨耸立,看去有些年头。
男子说,进入大门,一直走,走到尽头,便可见兰若寺主人。
许是夜里风大,赵杏被不知从哪而来的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她朝前方看去,一条很长很长的青色石板路延伸而上,直到目色深处,石板路上落满沉沉白雪,白雪尽头矗立一门,雕刻精致,华美繁复。
几人前行。
门上有一对玲珑的白玉门环。
书生叩门,那扇暗红色的木门出沉闷而深厚的响声,却无人来应。
赵杏一愣,转身想去问男子,可是男子已经不见了。
她突然有些害怕,那人难道是可以移形换影的女儿蛊?
书生也道:“那人莫非是骗我们的?”
他话音刚落,门倏尔而开,却依旧无人。